过一番争执,甚为激烈。昨日我询问过庞广先生争执情形,他道非是个人恩怨,乃是教学之分歧。我又私下询问庞广为人,众先生学子皆道庞广严肃公正,为人和善。”
苏公问道:“他二人有甚分歧?”徐君猷道:“我询问众人,似是因临江书院学钱一事,庞先生颇为不满。”苏公疑道:“莫非他嫌月俸太少?”徐君猷摇头道:“非也。他以为招录学子当不分贫富贵贱,一视同仁,当以才学品行为先,而今临江书院,不分良莠,一味以钱财、权要为先。他道,往年富家权贵子弟尚只十之六七,今年竟有九成之多矣。临江书院竟成敛财之所!徐某不知庞先生此言真伪,若果真如此,徐某倒以为朱溪此举甚为不妥。”苏公一愣,道:“有这等事情?”徐君猷叹道:“何止如此。庞先生还道,书院之中,众先生暗自角力,私下授徒,收取利金。”苏公惊诧不已,道:“如此怎可谓先生?怎能为人师表?”徐君猷叹道:“庞先生痛心疾首,苦谏朱溪,朱溪却不理会。庞先生便与之争吵起来。”苏公手拈胡须,叹道:“这庞先生端是耿直。”
徐君猷幽幽叹道:“朱溪死亡当夜,有人见得庞广入得朱溪室内。”苏公疑道:“徐大人以为庞先生是凶手?”徐君猷道:“即便不是凶手,亦是可疑之人。”苏公思忖道:“庞先生夜见朱溪所为何事?”徐君猷道:“徐某问过庞先生,他道是为辞教之事。”苏公奇道:“辞教?他为何离去?”徐君猷道:“徐某亦曾问他,庞先生只言了一句: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苏公问道:“朱溪可曾应允?”徐君猷道:“庞广道,待他言出来意,朱溪甚是惊诧,只道是有甚得罪庞先生之处,还望海涵。庞先生握瑜怀瑾,雪操冰心,我等难望项背,若离去,乃书院之失也。朱溪百般挽留,又承诺为庞广添加月俸。”苏公奇道:“庞广如何回答?”徐君猷叹息一声,道:“庞广只道是去意已决。”苏公道:“他二人夜谈甚久?”徐君猷道:“庞广言,前后不足半个时辰。”
苏公思忖道:“依徐大人之见,那庞先生有无行凶之疑?”徐君猷思忖道:“某些杀人企图,不可以常理推论。”苏公然之,道:“想必徐大人已遣人暗中监视庞广。”徐君猷淡然一笑,道:“我早令程贯引人暗中跟随庞广,但有异样,便将他拿下。”苏公捋须道:“不知是何人见得庞广出入不倦堂?”徐君猷道:“乃是书院周中先生。周中先生自学子寝所回居室,正见得庞广步入不倦堂。”苏公问道:“庞广可曾望见周中?”徐君猷道:“周中道,庞广似未见着他,径直入得朱溪室内去了。”苏公道:“周中可曾见得他出来?”徐君猷摇头道:“周中并未久留,其后情形,不得而知。”
苏公思忖道:“如此说来,庞广杀人,并无充足证见。”徐君猷道:“可目今唯他最可疑。”苏公然之,拈须细想,忽问道:“那周中为人如何?”徐君猷一愣,道:“苏大人此言何意?莫非疑心那周中?”苏公淡然道:“庞广可疑,周中亦可疑。案发之时,临江书院中凡独处者皆可疑。”徐君猷道:“周先生与朱溪乃是相交十余年好友。”苏公淡然道:“苏某有一事不知当说否?”徐君猷道:“甚事?苏大人只管说来。”苏公道:“那日,苏某与大人同往临江书院,大人与温七先生言语时,苏某窥见那周中表情异样,眉目间隐有窃喜之情。”徐君猷诧异道:“有这等事情?”苏公道:“其后苏某曾问及大人,此人名姓,大人言其是周中,与朱溪乃是故交。”徐君猷点头,思忖道:“若果如苏大人所言,周中露窃喜之情,所为何事?”苏公问道:“大人可曾细查书院帐目?”徐君猷摇头道:“朱溪之死,外人皆言意外,谋害之说,尚难定论。徐某亦不便过于声张,故未过问帐目之事。”苏公道:“苏某窃以为,朱溪之死,莫过于两般原由,一者,临江书院主教之位;二者,临江书院近年所得之银两。”
徐君猷迟疑道:“若如外人所言,朱溪确系意外身亡,当如何?”苏公淡然一笑,道:“徐大人之意,苏某明白矣。”徐君猷笑道:“恕徐某直言,苏大人所言,徐某将信将疑。苏大人推断朱溪非是毒蛇致死,可仵作勘验尸首,周身上下,并无其余伤痕,其症状,分明是蛇毒发作身亡。苏大人以为,那竹叶青蛇噬人,一时难以致死。但凡事皆有例外,即便同是竹叶青蛇,亦有强弱之分。”苏公一愣,喃喃道:“徐大人所言有理。同一类毒蛇,确有强弱之分,有时,小蛇比大蛇更毒。”徐君猷又道:“徐某窃以为,此案惟有一处不明,便是那毒蛇何来?”苏公然之,道:“若破解此疑,此案便水落石出矣。”徐君猷叹息一声,道:“近些时日,朱溪正着手进京赴考之事。我黄州亦指望今年高中数人,岂料竟出了这般变故。”苏公亦叹息不已。
正言语间,闻见苏仁入得堂来,只道是院外有衙役来寻徐大人。苏公令其引进堂来,却原来是班头程贯。程贯上前施礼。徐君猷道:“寻我何事?”程贯急道:“禀大人,那庞广忽然逃遁,去向不明了。”徐君猷闻听,恼道:“本府令你引人严加监视,怎会逃脱?”程贯急忙道:“小人引葛七宫九监视那厮,未有动静,不想今日却发现其已不见踪影。”徐君猷道:“依你之言,庞广乃是昨日夜间逃遁?”程贯连连点头,道:“当是昨日夜间。”徐君猷道:“昨日夜间有何异样?”程贯答道:“昨日夜间并无异样。”徐君猷冷笑道:“如此言来,那庞广莫非有隐形之术?你且老实言来,昨日夜间你等是否坚守其位?”程贯急忙辩解道:“回大人话,小人等不敢有丝毫怠慢,彻夜未曾合眼。”徐君猷冷笑道:“兀自狡辩,定是你等夜间睡去,走了庞广。”程贯急忙跪倒在地,道:“小人该死,昨日傍晚,乃是元大人唤小人去买些家什,余下那葛八宫九监视,不想他二人竟喝酒误了公事。”徐君猷冷笑一声,道:“你可着人追查?”程贯道:“小人已着众衙役,分作四路打探去了。但有音讯,必回来禀告大人。”徐君猷然之,程贯遂告退离去。
苏公拈须思忖道:“我等言及庞广,庞广竟就走了,兀自有趣。”徐君猷道:“如此言来,或是他发觉公差监视,只道是事情败露,惊恐不已,便隐身潜逃。”苏公道:“大人当前往庞广居所查看一番。”徐君猷然之,遂邀苏公同往。苏公欣然答应,留子苏迈在家,苏仁相随。
徐君猷、苏公一行前往临江书院,二人一路闲话,入得临江书院正门,正逢着温七先生,温七见着徐君猷,急忙上前施礼,道:“徐大人来得甚巧,小人正要前往府衙见大人。”徐君猷不解,不动声色,道:“不知温先生有甚紧要之事?”温七脸色惶恐,稍稍犹豫,低声道:“大人,书院闹鬼了。”徐君猷闻听,不觉一惊,斜眼望苏公,苏公淡然一笑。徐君猷道:“有这等事情?何处闹鬼?且细细说来。”温七道:“非是他处,正是朱先生不倦堂内。”徐君猷奇道:“朱先生居室?”温七连连点头,神色紧张,道:“自朱先生尸首移出不倦堂,那房子便开始闹鬼了,这几日夜间,书院中多有先生学子闻得堂内有鬼魂作祟声响。”徐君猷惊诧不已,道:“如此言来,竟真有鬼魂之事!”苏公道:“不知温先生可曾亲眼目睹?”温七连连点头,道:“小人本亦不信,昨夜约莫子牌时分,书院三位先生来邀某同去不倦堂,欲查探个究竟。我等四人悄然前往,每人兀自提着长棒。方入得不倦堂,便见得朱先生室内幽光一闪。”言至此,温七露出惊恐神色。
徐君猷惊诧道:“后来怎样?”温七道:“那幽光一闪便没有了,我等唬得半死,又各自安慰,只道是眼花了。正欲上石级,又见那门口赫然站着一人!”徐君猷闻得,唬得一惊,不由倒退一步。温七言至此,双手发颤,哆哆嗦嗦道:“那人上下白乎乎的,直直立着,分明就是朱先生鬼魂。我等唬得尖叫起来,纷纷逃窜。小人逃脱时,曾回首看其是否追来,大人你道如何?”徐君猷惊恐道:“莫非他追将上来了?!”温七诡秘道:“那鬼竟不见了。”徐君猷道:“今日天明,你等可曾前去不倦堂?”温七连连摇头。苏公道:“温先生确信那白影是朱先生亡魂?”温七道:“若非朱先生鬼魂,子夜时分,在此做甚?”苏公笑道:“温先生问得好,此便是关键所在。伪扮亡魂幽灵,无非两种企图,其一,不过是一顽皮学子一时性起,欲与众人玩笑,吓唬吓唬众人罢了;其二,有人欲在不倦堂内寻甚紧要物什,又恐被外人察觉,便伪装成亡魂,令外人不敢前来,以便其行动。”
徐君猷望着苏公,道:“若果真是朱先生亡魂,又当如何?”苏公淡然道:“朱先生生前不曾害人,死后又怎会害人?”温七道:“可朱先生是被人害死的,定是冤气缠身,前来寻仇。”苏公望着温七,淡然一笑,道:“温先生怎知朱先生是被人害死的?”温七一愣,吱唔道:“众人皆如是言。”苏公追问道:“可曾言谁是凶身?”温七吱唔不语。徐君猷疑道:“莫非你等已知疑犯何人?你休要害怕,但说无妨。”温七惶恐道:“此等事情不敢悖言乱辞。”苏公淡然一笑,道:“定是那庞广。”温七一惊,脱口道:“苏大人竟也知晓是他?”苏公淡然一笑。徐君猷奇道:“温先生,你既疑心庞广,为何不早先首告?”温七吱唔道:“小的亦只是闻他人说及,并无证见。”
苏公道:“既如此,且将那庞广传唤前来,细细盘问一番,或可问出些端倪来。”温七道:“庞广一早便不见了。”苏公故作诧异道:“怎生不见了?”温七摇摇头,道:“小人不知。”苏公问道:“庞先生居室何处?”温七道:“便是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