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
“骗人!”
“真的不在———虽然他以前是住在我家。”
“现在他在哪里?”
“不知道。”
“帮我问问好吗?”
“我母亲也不知道———因为他是离家出走的。”
“真伤脑筋!”
“谁要你来的?”
“我师父。”
“谁是你师父?”
“宫本武藏(musashi)。”
“有带信或东西来吗?”
宫本武藏 水之卷(20)
“没有。”
城太郎脸转向一旁,眼神迷惘,望着脚边的漩涡。
“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没带信,你这小信差真奇怪!”
“我带口信。”
“什么口信?也许———说不定他再也不回来了,但要是回来,我可以帮你转告又八哥哥。”
“这样好吗?”
“跟我商量也无济于事,自己决定吧!”
“好,就这么办是这样的,有一个人说一定要见又八。”
“谁?”
“宫本先生。他说明年一月一日到七日之间每天早上会在五条大桥上等候,请又八先生在这七天中,找一天去跟他会面。”
“呵呵呵!呵呵哎呀!这口信可真长呀!你师父跟你一样与众不同呢啊!笑痛肚皮了!”
城太郎鼓着腮帮子骂道:
“有什么好笑的!你这个臭茄子!”
朱实吃了一惊,马上停住自己的笑声。
“哎呀?生气了?”
“当然生气,人家可是很有礼貌地在拜托你喔!”
“抱歉、抱歉!我不笑了———如果又八哥哥回来,我一定转告他。”
“真的?”
“真的。”
她咬住嘴唇,以免再笑出来,点头回答。
“你说他叫什么来着要你传话的人。”
“你真健忘,他叫宫本武藏。”
“‘武藏’是哪两个字?”
“武(mu)是武士的武”
一边说,城太郎一边拾起脚边的树枝,在河边沙地上写给她看。
“就是这样。”
朱实一直盯着着沙上的字:
“啊这不念做‘takezou(武藏)’吗?”
“是musashi(武藏)。”
“但是也可念成takezou(武藏)。”
“你真顽固!”
他把树枝往河里一丢,看着它飘走。
朱实盯着着沙地上的字,眼睛眨也不眨,一直沉思不语。
好不容易,她的双眸才从城太郎脚边移到脸上,又仔仔细细把他看了一遍,然后叹口气问道:
“这个叫做武藏的人,老家是不是在美作的吉野乡?”
“没错啊!我是播州人,师父住在宫本村,我们是邻居。”
“他是不是身材高大,很有男子气概?对了!他头发从不剃成月代形① ,对不对?”
“你可真清楚啊!”
“以前他告诉过我,因为他小时候头皮上长过疔疮,若是剃成月代形,结的疤就会露出来,不好看,所以才留着头发。”
“你说以前,是什么时候?”
“五年前———就是关原之役那年的秋天。”
“你以前就认识我师父了?”
“”
朱实没回答。她没空回答,此刻,美好的回忆充满胸怀,正奏着甜美的曲子呢!
武藏哥哥!
朱实很想见到武藏,浑身颤抖不已。看到母亲的所作所为———又目睹又八的转变———她深深觉得自己当初选择武藏是选对了。她暗地里庆幸自己还是单身———武藏果然跟又八截然不同。
她在茶馆不知见过多少男人,深知自己的未来绝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她看不起那些恶心的男人,却把五年前武藏的影子偷偷地埋在内心深处,有时还伴着歌声,独自享受着这惟一的梦想。
“那么,拜托你了。如果看到那个叫又八的,一定要转告他喔!”
交代好之后,城太郎又急着赶路,跑上河堤。
“喂!等一等!”
朱实追了过去。抓住他的手,好像有话跟他说。城太郎看见朱实脸上泛着红晕,娇美无比。
朱实热血沸腾,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城太郎回答“城太郎”,看着她迷人的兴奋模样,觉得很奇怪。
“这么说来,城太郎小弟!你经常跟武藏(takezou)先生在一起喽!”
“应该是武藏(musashi)才对吧?”
“啊对对!是武藏先生。”
“嗯!”
“我一定要见那个人,他住哪里?”
“他家吗?他没家。”
“咦?为什么?”
“因为他还是修行武者。”
“他住的旅馆呢?”
“到奈良的宝藏院去问就知道喽!”
“唉我还以为他在京都呢!”
“明年他会来。明年一月。”
朱实好像中了邪一样,神思恍惚。突然,阿甲从她背后的厨房窗口喊道:
“朱实啊!你在那边干什么呀?别跟那野孩子在那儿偷懒。事情做完了就快点回来。”
朱实平常对母亲就很不满,在这种情况下,竟脱口而出。
“这个小孩来找又八哥哥,我不是在跟他解释吗?你以为我是供人使唤的吗?”
阿甲的脸探出窗口,皱着眉,仿佛又生病似的。是谁把你养大的?会这样跟我顶嘴———但她没说出口,只瞪着白眼,说道:
宫本武藏 水之卷(21)
“又八?又八有什么好说的?这种人已不是我们家的人了!跟他说不知道,不就打发了吗?又八没脸回来了。你拉着那野孩子,在拜托他什么事啊?别理他了!”
城太郎吓呆了,嘀咕着:
“不要把人当傻瓜,我可不是野孩子喔!”
阿甲好像在监视城太郎和朱实讲话,说道:
“朱实!进来!”
“可是,衣服还留在河边呢!”
“等一会儿叫下女去拿。你去梳洗梳洗,还得化妆呢!要是清十郎先生又突然来访,被他撞见你这副样子,他对你的印象就要大打折扣喽!”
“啐那种人!对我印象打折扣,我才高兴呢!”
朱实愤愤不平,很不情愿地跑进家门。
阿甲的脸也随之消失在窗口。城太郎对着关闭的窗户扮鬼脸。
“耶!老太婆还擦那么厚的白粉,真恶心!”
话刚说完,那窗户又开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看看!”
“啊!被她听到了!”
他急忙想逃,可是一锅洗锅水已哗啦啦地浇到了他的头上,城太郎变成了一只落汤鸡!
他扮着鬼脸,抓掉领口上的菜叶,用全力大声唱出他的嫌恶,边唱边逃出去———
本能寺西边的小路
有个阴森老巫女
化着白妆
生了汉娃
还生了红毛子
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
7
路上来了一辆牛车,车上堆满了麻袋,里头装的不知是稻米还是豆子,看来是有钱施主的布施品。车上面插着一块木牌,用黑墨写着“奉献兴福寺”。
一提到奈良就会联想到兴福寺,而一提到兴福寺就会想到奈良。城太郎好像也只知道这座有名的寺庙。
“哎呀!我的车子跑掉了。”
他飞奔追上,立刻跳上车尾。
转身坐好,位子大小刚刚好。更奢侈的是,软软的布袋正好当他的靠背。
沿途映入眼帘的有绿油油的茶园、含苞待放的樱花,还有一面荷锄耕作一面祈求老天保佑今年麦田不再受兵马摧残的农夫,河边还可看到女人舀水洗菜。
这是安详宁静的大和街道。
“这牛车可真舒服!”
城太郎心情愉快,打算一路睡到奈良。偶尔,轮子碾到石块,嘎嘎作响,车身的摇晃也让他乐不可支。一想到是坐在会动的东西上———不只会动,还会前进———就足以让这少年心花怒放。
哎呀!哎呀!那里在鸡飞狗跳喔!阿婆阿婆!你没看到小老鼠在偷鸡蛋呀?谁家小孩跌倒了,哭个不停啊?有匹马跑过来了!
这些景象从眼角飞逝而过,都在引起城太郎的兴趣。离开村子,眼前出现两排树,他顺手抓了路边一片茶花的叶子,放在双唇间吹起调子来。
同样一匹马
大将一骑
威风凛凛
镶金轮子
亮晶晶
亮———晶———晶
同样一匹马
身陷泥田
拉呀驮呀
年年贫
贫———贫———贫
走在前头的车夫听到了,回头看个究竟。
“是谁?”
车夫看不到任何人,又继续赶路。
亮晶晶啊
亮———晶———晶
这回车夫把牛绳一丢,绕到牛车后头,当头一拳。
“你这野孩子!”
“哇,好痛!”
“谁让你偷搭便车的?”
“不行吗?”
“当然不行!”
“又不是老伯你在拉车,有什么关系?”
“还贫嘴!”
城太郎像颗球一般地被丢到地上,滚到街边的树根前。
车轮像在嘲笑他一样,嘎嘎嘎地离他而去。城太郎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忽然脸色大变,瞪着大眼睛,在地上四处寻找———好像掉了什么东西。
“咦?不见了!”
他把武藏的信送到吉冈武馆之后,对方交给他一封回函,要他带回。他特地把信装在竹筒里,还挂在脖子上以免遗失———现在,这个东西不见了!
“糟了!糟了!”
城太郎找的范围越来越广。此时,有个一身游客装扮的女子看到他的模样,笑着靠近他问道:
“是不是掉东西了?”
城太郎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女人斗笠下的脸,回道:
“嗯”
他心不在焉地点头,目光立刻回到地上。歪头皱眉,继续寻找。
“掉了钱?”
“唔唔”
不管女人问什么,城太郎都当作耳边风,什么也没听进去。
旅行的女子面露微笑。
“那是不是个一尺左右、绑着绳子的竹筒?”
“对!就是那个!”
“如果没错的话,刚才你在万福寺是不是逗弄过绑在路旁的马匹,被马夫臭骂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