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不是个一尺左右、绑着绳子的竹筒?”
“对!就是那个!”
“如果没错的话,刚才你在万福寺是不是逗弄过绑在路旁的马匹,被马夫臭骂一顿?”
宫本武藏 水之卷(22)
“啊”
“你吓一跳逃跑的时候,竹筒的绳子断了,掉在路上。当时有个武士,正在跟马夫讲话,好像被他捡去了,你回去问问看。”
“真的?”
“真的。”
“谢了!”
他正要跑去。
“啊!喂喂!不必去了!那个武士刚好走过来了。你看!那个人穿着粗布裤子,正笑眯眯地走过来了,就是他。”
城太郎看着女子所指的人。
“那个人?”
城太郎瞪着大眼,等他过来。
那人年约四十,身材魁梧。蓄着山羊胡子,胸肩宽厚,异于常人。他穿皮袜草鞋,走起路来,脚踏实地,虎虎生风。城太郎猜想那人可能是哪个诸侯的家臣,一向圆滑的他现在竟无法开口。
还好对方先开口:
“小毛头!”
“是。”
“在万福寺掉了这信筒的人,是你吧?”
“是,没错!”
“什么没错?也不道谢。”
“对不起。”
“里头装的是重要的回信吧?信差还一路逗马、坐便车,这么贪玩,要是耽误了时间,对你主人如何交代?”
“武士大叔!你看过内容啦?”
“捡到东西,应该检查一下才物归原主。但是,我没看信的内容。你也确定一下再收回。”
城太郎拔掉信筒盖,往里头瞄了一眼。吉冈武馆的回函确实还在,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立刻将竹筒挂到脖子上,自言自语道:
“这回不会再搞丢了!”
旅行的女子看到城太郎欣喜若狂,也感染了他的喜悦,帮他道谢:
“谢谢您,帮了大忙,还这么客气。”
山羊胡武士、城太郎和那女子并肩走着,问道:
“姑娘!这小毛头跟你一路吗?”
“不是,根本不认识。”
“哈哈哈!怪不得怎么看都不相称。这小毛头真有趣,斗笠上还写着‘客栈’呢!”
“真是天真无邪,不知要到哪里?”
城太郎夹在两人中间,又活蹦乱跳了。
“我吗?我要到奈良的宝藏院。”
说毕,却直盯着着她腰带上的旧锦袋说道:
“咦?姑娘,你也有信筒啊?可别弄丢喽!”
“信筒?”
“插在你腰带上的那个啊!”
“呵呵!这不是装信用的竹筒,这是笛子。”
“笛子———”
城太郎闪着好奇的目光,毫不客气地靠近她的胸部。然后若有所思地,又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虽然是小孩子,但还是分得出美丑。除了美丑,还能率真地感受到清纯与否。
城太郎尊敬地望着眼前的女性,心想她好美呀!一想到能跟这么美丽的女性同路,真是个意外飞来的福气,突然间心中小鹿乱撞,接着便飘飘然起来了。
“原来是笛子啊?”
他又多了一分钦佩,问道:
“阿姨!你会吹吗?”
才一开口,城太郎立刻想起上次称艾草店的年轻女子“阿姨”,被对方骂了一顿,又急忙改口:
“姑娘!请问芳名?”
他一本正经,问了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旅行的女子被他问得直笑。
“呵呵呵呵!”
她没回答城太郎的问题,只望着走在城太郎另一边的山羊胡武士,笑个不停。
像熊一样壮的山羊胡武士,露出了洁白坚固的牙齿,哄然大笑:
“看来你这个小不点,还真有两下子———问别人姓名之前,先要报上自己的名字才有礼貌。”
“我叫城太郎。”
“呵呵”
“好狡猾喔!只有我报名字。对了!武士大叔还没报上名来。”
“我吗?”
他也一副伤脑筋的表情,说道:
“我姓庄田。”
“庄田先生———大名呢?”
“名字恕不奉告。”
“这回换姑娘了!两位男士都报出字号了,你不说就不礼貌。”
“我叫阿通。”
“阿通姑娘。”
原以为他这下子心满意足了,没想到竟然没完没了。
“为什么你要带着笛子呢?”
“这是我用来糊口的宝贝。”
“那,阿通姑娘是吹笛手喽?”
“嗯不知道有没有吹笛手这种行业,但是我就是靠这把笛子才能走这么长的路,应该可以说是吹笛手吧!”
“你吹的是不是像祇园、加茂山演奏的那种神乐?”
“不是。”
“那是舞笛?”
“也不是。”
“那你吹哪一种嘛?”
“就是普通的横笛。”
这时,庄田武士一眼瞥见城太郎腰上的长木剑。
“城太郎!你腰上挂的是什么?”
“武士竟然不认识木剑。”
“我是问你为什么带这木剑?”
宫本武藏 水之卷(23)
“为了学剑术嘛!”
“你有师父吗?”
“有啊!”
“啊哈!就是那回函的收信人?”
“没错。”
“能当你师父的人,想必很有能耐喔?”
“也不尽然。”
“他不厉害吗?”
“嗯,大家好像都说他还不够行。”
“拜个不够行的师父,很伤脑筋吧?”
“我也很笨,所以没关系。”
“你多少学了一点吧?”
“还没,什么都没学!”
“啊哈哈哈哈!跟你一起,走路都不觉得累,太好了对了,这位姑娘!你要到哪里?”
“我没特别的目的地。老实说,多年来我一直在找一个人,听说最近有很多浪人聚集在奈良,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去看看,现在正在赶路。”
宇治桥头出现在眼前。
通圆茶馆的屋檐下,一个气质高雅的老人正在准备茶锅,为在此休息的路人奉上风雅茗品。
一看到庄田,卖茶的老人似乎就像看到熟人一样。
“噢,小柳生家的家臣大人!请进来休息片刻。”
“我们休息一下吧———请给这小孩拿点点心来。”
拿到点心,城太郎坐不住,看到屋后有个小丘,便爬上去玩。
阿通品着香茶,问道:
“奈良离这里还远吧?”
“远喔!脚程快的人,天黑之前还可以赶到木津,女性恐怕在多贺或井手就得休息。”
山羊胡武士马上打断老人的话,说道:
“这个女子多年来一直在找一个人,说要到奈良。最近单身女子到奈良,有无不妥啊?我是不太放心!”
老人一听,瞪大眼睛。
“行不得啊!”
他摇手阻止。
“最好别去。如果你能确定那人的确在奈良,就另当别论。要不然,最好别到那种动荡不安的地方———”
老人苦口婆心地举了好多实例,说明那里的危险,好打消她的念头。
一提到奈良,就会令人联想到充满思古幽情的僧院,还有鹿眼。大家都以为只有这祥和的古都是没有战乱和饥馑的台风眼。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说到这里,茶馆的老人自己也饮了一杯茶。
这话怎么说呢?关原战后,从奈良到高野山,不知多少败战的浪人都藏身于此。他们都是西军大阪方面的人马。败战后,他们失去了俸禄,也无望能找到其他职业。关东的德川幕府,势力越来越庞大,使得他们这一生,几乎再也没机会扬眉吐气,昂首阔步。
世上一般人都说,关原之役后四散逃走的浪人,这五年来,大概增加到了十二三万。
此次大战之后,德川新幕府没收的领土,听说有六百六十万石。后来,除了减封处分、允许重振家声的人之外,被幕府歼灭的诸侯有八十几家,所属的三百八十万石领土,也同时被改封。而从这些地方潜逃到诸国地下的浪人,假设一百石有三人,加上残留在自己家乡的家人和余党,再怎么保守估计,人数也不会低于十万。
尤其是奈良和高野山一带,有众多寺院,武力几乎无法介入,刚好是这些浪人的绝佳避风港。屈指一算,九度山有真田左卫门尉幸村、高野山有南部浪人北十左卫门、法隆寺附近有仙石宗也、兴福寺长屋有塙团右卫门,其他还有御宿万兵卫、小西浪人某某,反正这些不甘就此老死的豪杰之士,像久旱之地期待甘霖一样,期待着天下再度大乱。
这些有名有姓的浪人,虽然过着隐居生活,但还算有些权势和生活能力。可是,一到奈良的后区,到处是连佩刀都当掉了的失业武士,他们自暴自弃,目无法纪,到处惹是生非,就是想扰乱德川治下的社会,一心祈祷大阪早日再兴。像阿通这么貌美的女子,只身到那种地方,犹如飞蛾扑火。
茶馆的老人一心想阻止阿通前往。
照他的说法,到奈良去实在是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阿通沉思不语。
假使奈良有蛛丝马迹可循,再怎么危险她也不在意。
可是,目前她根本毫无武藏的音讯———自从在姬路城下的花田桥分手以来,几年的岁月只是毫无目的的到处旅行,彷徨过日。现在也不过是身处这场虚幻之旅的中途罢了。
“你叫阿通吧?”
山羊胡武士察觉到她迷惘的神情,说道:
“怎么样?一开始我就说过了,与其到奈良,不如跟我到小柳生家去。”
接着,这位庄田道出自己的真实姓名。
“我是小柳生家的家臣,叫做庄田喜左卫门。我的主君已年近八旬,最近身体欠安,终日抑郁寡欢。我想到你说过你是靠吹笛糊口,或许可以吹笛慰我主君,如何?”
茶馆老人在一旁也表赞同,替喜左卫门劝她。
“姑娘,你一定要跟他去。或许你不知道,小柳生家的老主人就是柳生宗严大人,现已隐退,改名叫石舟斋。他的少主人马守宗矩大人,从关原之役归来后,江户随即征召他去当将军家的老师,获得无上的荣宠。光是能受邀到这样的名门世家,就已经是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