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我还真希望能够后悔!但是恐怕再等一百年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想来真是可悲啊!”
“有一个可悲的儿子,也是没办法,我只好离你而去了。”
又八愤然站起来,大步走出去。
阿婆急着大叫:
“喂!回来!”
又八并未回头。本来权叔是可以阻止这件事发生的,但他只是一动也不动悠闲地望着海面。
阿婆本想站起来,但又坐回去。
“权叔不要拉他,随他去吧!”
权叔闻言,转头说:
“老太婆!”
他往下的话,并不是在回答阿婆。
“你看那个女子有点奇怪。喂!等等啊!”
权叔说完,立刻把斗笠扔在茶馆的屋檐下,直奔海边。
老太婆吓了一跳。
“你这笨蛋,你要到哪里去啊?又八不是往那个方向———”
阿婆也跟在他后面跑了大约六十呎,一不小心脚被海草绊倒,整个人往前摔了出去。
“混、混蛋!”
阿婆爬了起来,脸和肩膀上沾满了沙子。
她一肚子气地搜寻权叔的踪影,突然她张大着眼睛,直叫:
“你这笨蛋!笨蛋!”
“你疯了吗?你要到哪里去啊!权叔!”
她大声呼叫,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快发疯了,她跟着权叔一直往海边追过去。
仔细一看———
权叔奋身投入海中,因为这一带都是浅滩,水深仅及脚踝,他全心全意往海中跑去。溅起的浪花掩盖了他的身躯,泛起一层白雾。
而在权叔前面,竟然还有一位年轻女子拼命往海里跑。
刚开始权叔发现那名女子的时候,她只是站在松林下,望着碧海蓝天,但是当权叔叫了一声“啊”的时候,那名披头散发的女子已经踩着海浪直奔大海了。
由于这一带海边的浅滩很广,跑在前面的女子,海水仅淹及膝盖。
她踩着白色的水花,露出红色袖里,织着金丝的腰带闪闪发光,看起来就像平敦盛 ① 骑马涉水的景象。
“姑娘姑娘喂”
权叔终于快追上她,对着她大喊大叫,就在此时,大概浅滩在那里突然陡降,水面留下噗的一声,那名女子已被大浪吞噬。
“你有什么苦衷,非得要自杀啊!”
就在同时,权叔也咕噜咕噜地全身沉到水里。
阿婆在沙滩上急得跑来跑去。
当她看到那名女子和权叔同时被海浪吞噬时,立刻大叫:
“哎呀!来人啊!快点救人啊!会来不及的,这两个人会淹死的!”
她的语气仿佛在责怪他人。
“快救人啊!岸上的人啊!岸上的人啊!”
她连滚带爬奋力挥手,好像自己即将灭顶似地大声求救。
“是殉情吗?”
“怎么可能”
赶来搭救的渔夫们看到躺在沙滩上的两个人不禁笑了起来。
权叔的手紧紧拉住年轻女子的腰带,看起来两人都没气了。
年轻女子虽然披头散发,但是浓妆艳抹非常醒目,她轻咬发青的嘴唇露着微笑。
“哦!我见过这位女子。”
“她不是刚才在海边捡贝壳吗?”
“对了,她住在那个客栈。”
虽然如此,并无人去通报,从远方跑来了四五个客栈的投宿客人,吉冈清十郎也在其中。
宫本武藏 火之卷(29)
清十郎朝人群的方向跑得上气接不着下气:“啊!是朱实。”
清十郎脸色苍白。但是他不敢站到人前,只是缩着身子伫立在人群后。
“武士,这是你的同伴吗?”
“没、没错。”
“快点让她把海水吐出来。”
“这这样有用吗?”
“别说废话,赶快行动吧!”
渔夫们分别对权叔和朱实的背部又压又拍的,施行急救。
朱实苏醒过来,清十郎叫客栈伙计背着她,急欲逃离众人的视线,回到旅馆。
“权叔啊权叔啊”
阿杉婆从刚才便一直把脸贴在权叔的耳边哭个不停。
年轻的朱实得救了。但是权叔年纪已老,又喝了点酒,看来似乎没有生还的机会,任凭阿杉婆怎么呼喊,不再睁开眼睛了。
渔夫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却回天乏术。
“这位老人已经没救了。”
老太婆听他们一说,停止号哭,对着热心救人的渔夫们说:
“说什么没救了,那位女子不是已经救活了吗?难道就无法救这老人?”
她咬牙切齿对他们厉声责骂,有人伸出手来想继续急救,但是老太婆却把他们推开。
“我一定要救活他给你们瞧瞧。”
她拼命用尽各种方法。
大家看到她竭尽心力的样子,都非常感动,但由于阿婆把这些人当仆佣般使唤,说什么压的方法不对,那样没效果,去生火、去取药来等等,语气十分霸道,所以那些毫不相干的人也不由得恼怒了。
“这算什么啊?臭老太婆。”
“死掉的人和暂时休克的人是不一样的,你说能救活那你就救吧!”
大家七嘴八舌,没多久便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海边暮色苍茫,夜幕低垂的天空只有橙色的云彩映着夕阳余晖,老太婆依然不死心,她生了一堆火,将权叔拖到火边。
“喂,权叔权叔”
波涛渐渐平静下来。
火再怎么燃烧,也无法温热权叔越来越冷的身体,但是阿杉婆还是不放弃,她认为权叔好像随时都会开口跟她说话,因此她用嘴唇叼着放在盒子里的药丸喂权叔吃,并且抱着他的身体不断地摇晃。
“你睁开眼睛看一下,你开口说话呀哎呀!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竟然不管我这个老太婆就先走了———我们还没有找到武藏,也尚未处罚阿通那女人呢!”
9
海浪和松涛声中,夜色渐渐笼上格子门。朱实躺在房间里昏睡,并梦呓不断。
“”
清十郎的脸色比躺在枕上的朱实的脸更加苍白,他静静守候在一旁,想到这朵花被自己蹂躏,内心既痛苦又内疚,只能垂头丧气。看来他还有一点良心。
他使用暴力,像野兽般在这个少女身上发泄,而现在却随侍枕边,焦虑这位身心俱疲、了无生意的女子,担忧她的生命垂危。他表情凝重而又良心不安,吉冈清十郎是一个具有双重性格的人。
在短短的一天当中,自己表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个性,但清十郎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怪人,只是眉端流露着惭愧及沉痛的表情。
“朱实,心情放轻松些,不只是我,天下男人都是一样的将来你会了解我的心,可能是我的爱过于激烈,才会把你吓着了吧!”
他不断地重复这些话,不知是讲给朱实听,还是在自我安慰。总之,他一片柔情地守在朱实枕边。
房间里就像披上一层黑纱,变得阴暗,朱实白皙的手露出被外时,清十郎替她拉上被子,她厌恶地推开。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什么?”
“再过几天就过年了”
“现在才腊月初七,过年之前,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大年初一之前我一定带你回京都。”
清十郎把脸贴近她。
“不要———”
朱实哭丧着脸,打了清十郎一巴掌。
“给我滚到那边去!”
她嘴里不断地怒骂。
“混蛋!你这个衣冠禽兽!”
“”
“禽兽,你是禽兽!”
“”
“我看到你就讨厌。”
“朱实,请你原谅我。”
“啰嗦、啰嗦,不要再说了!”
朱实在黑暗中拼命挥舞着她白皙的手,清十郎面露痛苦,无奈地望着朱实近乎疯狂的举止,稍微镇静之后,朱实又问:
“今天几日了?”
“”
“过年还没到吗?”
“”
“我听武藏哥哥讲过———从大年初一的早上到初七,每天早上都会在五条桥头等待。新年怎么还没到呢啊!好想早一点回京都啊!只要到五条桥头就可以见到武藏哥哥了。”
“啊!武藏。”
“”
“你说的武藏是指宫本武藏吗?”
宫本武藏 火之卷(30)
朱实察觉到清十郎惊讶的表情,便不再说话,合上青紫的眼皮,昏昏沉沉地睡去。
干枯的松叶啪嗒啪嗒地打在格子门上,不知何处传来马嘶声,一会儿,格子门外有人提着灯火过来,原来是客栈的女侍引领一位客人前来。“小师父,您在里面吗?”
“哦!是谁啊———我是清十郎,我在里面。”
清十郎急忙关上隔壁间的纸门,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我是植田良平啊!”
风尘仆仆的男子打开门,坐在门边的地板上。
“啊!是植田吗?”
清十郎心中猜测他的来意。植田良平这个人和祇园藤次、南保余一兵卫、御池十郎左卫门、小桥藏人、太田黑兵助等人都是一些老门徒,号称“吉冈十剑”的高徒之一。
这次的旅行当然不必这些高徒随行。植田良平本是留守四条武馆,此刻他身着骑马旅装,显然是出了紧急状况。清十郎不在家时,可能有很多需要负责处理的杂务,但是良平千里迢迢跑来此地,绝非年关将近,债主上门逼债吧!
“什么事?发生什么事?”
“我必须请小师父立刻回府,所以就简单扼要地向您禀报。”
“嗯”
“咦!奇怪。”
植田良平探手入怀,寻找东西。
就在此时,纸门那头传来:
“不要你这个畜牲给我滚到一边去。”可能是被白天那场噩梦给吓着了,朱实的喊叫声听起来不像说梦话,一字一句非常清楚。良平大吃一惊:
“那是什么声音?”
“没什么朱实来此地之后就生病发高烧,有时候还会说梦话。”
“噢,原来是朱实啊!”
“别提这个了,你有什么紧急事赶快告诉我。”
“就是这个。”
他从腰带里取出一封信函交给清十郎。
良平把女侍带来的烛台放到清十郎面前,清十郎看了信封一眼。
“啊是武藏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