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沐香便领着独孤败去了书房。
独孤败百般疑惑,楚山孤要美人领我去书房,难道想用女人收买我?
他并不高尚的思想自然只会这样想,甚至隐隐有些渴盼。
书房是雅室。
书架林立四周,中央一方书桌还翻开着一些卷帙,每座书架之上都燃有独特的熏香,沁人心脾。
沐香走到南面的一张书架前,素手一拂,书架便转了过来。
然后,独孤败就脑中一热,浑身一震。
因为书架之后就是曾经的爱人的遗体。
他一下呆住,以至于不知沐香是何时走的。
她在冰层中,白如雪,几乎全身都已透明,玲珑的面颊再无任何的表情,微瞪的双目似乎含嗔,睫毛下的冰粉迷蒙了心事……
良久,独孤败才缓缓走近。
他把手搭在冰层之上,一股沁凉传向心底。
他目光似已痴,几乎呓语:“三年了,我几乎都快忘了你的样子……时间果真是最柔和的毒药,能叫一切思念冰消……或许、只是没心没肺的人故意将遗忘归咎于时间而已……”
冰层寒意宛如毒蛇,顺着独孤败的指尖往上蜿蜒。
整条右臂已冻住,坚冰席卷到了下颚,可独孤败似乎仍浑然不觉,饱含戏谑自嘲的浅笑,低声喃喃:“我相信再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彻底将你忘掉,在此之前,我要完成楚山孤交给我的事,之后把你接回人间……你说你的家乡在乌桕乡,我带你回到那里……”
“贤弟……”楚山孤已在旁站了很久,眼见玄冰一寸寸地冻住独孤败,自口鼻以下完全冰结似银一般。
他忽然伸手一指,柔和的温火指力传出,淡红钻入冰中,“丝丝”地响,冰层开裂。
独孤败身上的冰层渐渐片片剥落,楚山孤抓住独孤败引他后退了两步,离开了侍剑所属的冰层。
独孤败双目发直,犹是毫无知觉一般。
楚山孤轻吹一口气,吐气卷风,将书架给倒转了回去。
独孤败如梦初醒,浑身一晃,唇边溢出了鲜血。
楚山孤扶住他的肩,微笑道:“贤弟果真是性情中人,不想见了侍剑姑娘后如此忘情……”
“是么?”独孤败嘴角一挑,“你究竟将侍剑的尸体怎么了?”
楚山孤肃然道:“愚兄绝无他意,此块极魔玄冰乃是偶然从魔界觅得,能防止一切侵蚀,以保侍剑姑娘容颜不腐……只是魔力太过强横,不加封印的话魔冰中心方圆数里都会变成冰天雪地,是以平素愚兄就用【九星卷轴】【辰宇仙架】加以封住,刚刚为使贤弟与侍剑姑娘重聚而解开了封印,不想令贤弟……”
独孤败忽然截口:“废话少说!你是想用侍剑牵制我替你做事,快说,你要我干什么才能把她还我?”
楚山孤一愣,随即失笑:“愚兄也是保险起见。天下大难将兴,而我神界众神责无旁贷,理应独挡一面。奈何众神各有私心,难以同心。传闻只要掌握九柄神剑,便能使众神联合,齐心戮力拯救苍生于水火……”
“好,”独孤败语气很淼?却流露出一缕不屑,“你是想手握神剑以号令众神。且看我手中的湛泸是不是神剑之一?”
楚山孤点头微笑:“正是!九柄神剑大致都散落在人间,而有能力收集全这些神剑的只有贤弟一人……”
九柄神剑。
承影,精致优雅之剑。
纯钧,尊贵无双之剑。
鱼肠,勇绝之剑。
干将、莫邪,挚情之剑。
龙渊,诚信高洁之剑。
泰阿,威道之剑。
赤霄,帝道之剑。
湛泸,仁道之剑。
湛泸神剑正在独孤败手中。
而承影剑与纯钧剑在上官飞燕手中。
三年前的学府会武独孤败夺魁也曾得到过七星龙渊剑。
目前独孤败已与四柄神剑有过交集。
他将湛泸奉上,楚山孤却不受,说道:“集齐九柄神剑再来找愚兄,神剑在贤弟今后的行动中可能会起到作用。”
然后,楚山孤竟然对独孤败下跪,肃然道:“若能重聚神剑,必能安定天下,化解大难。楚山孤为天下苍生请命,贤弟先受我一拜!”
独孤败含笑看着楚山孤拜倒了下去。
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只有扶着楚山孤起来。
楚山孤的眼中已有热泪,眼眶中是一心为公心怀苍生的志士之泪,胸腔中是兼济天下的豪情与热血。
独孤败大笑数声,展开影翼,剪掠过暗金浮影,消失于苍穹。
穿云而行,独孤败思绪万千。
“楚山孤温文尔雅,乍看来便是一翩翩浊公子,却不料连大鹏王都对之忌惮万分。”
“他如此高贵身份,竟朝我下拜,说得好听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也未必不是为了成全自己翻云覆雨的私心和野心。”
“是了,如果他真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大丈夫,又为何还要用侍剑来要挟于我?”
“此人风度翩翩,行事周密,仙法高强。若真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收集神剑当然无可厚非,怕只怕以神剑挟众神,反倒为祸天下。”
“不管怎样,此人已算是我生平仅见的厉害人物。”
“离剑毒发作之期还有近一个月,能在一个月内收集九柄神剑简直是个笑话……”他惨然一笑,“先按照他的意思去收集神剑,静观其变,直到毒发身亡……”
……
他得出的结论是:“楚山孤心怀叵测,独孤败相机行事!”
或许也部分出自妒忌,独孤败对温文尔雅的楚山孤没有半点好感。
高贵气质与生俱来,彬彬有礼而儒雅谦冲,胸有谋略而腹含经纬,勃勃雄心而仙法强横……
楚山孤确实很优秀,优秀得足以令任何男人嫉恨。
穿过眼前的雪原,便彻底走出昆仑神界的范围了。
影翼受到风雪影响难以舒展,独孤败落到了茫茫雪原之上。
雪原依旧,可是人已不同了。
彼时的自己,刚踏入雪昆仑,为的是追查侍剑的下落。
此时的自己,正要出雪昆仑,为的是收集神剑以换回侍剑。
一去一来的中间,已发生了太多事。
更重要的是已放不下一个人,灵儿……
独孤败从没想到自己竟还能再一次对一个女子如此倾心。
雪暴席卷,天地如洗。
雪中的坑洞温暖,神剑压在身下,手旁是一只酒葫芦,葫芦里面的酒已成冰。
独孤败敲敲打打,总算从葫芦里拗出了一块冰,淡绿色。
吞冰化酒,聊胜于无。
带着微笑睡去。
似乎只要有酒,独孤败便不会再发愁。
不管醉或不醉,他都安然,泛滥于酒乡。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酒乡睡梦中还是紧握着湛泸,墨色的剑古朴厚重,静静偎依。
剑与酒对他同样重要,至于爱情友情尽可以暂且放到一边,他认为潇洒正应如此。
他也一直邯郸学步般想变得如此潇洒。
至少在梦中他是潇洒无比的,可惜他的潇洒梦并没有持续很久。
天光乍亮,腰部颈椎一疼,眼前白花花,还有鹅黄的爪足……
又被雪雕给抓捕了,独孤败唯有苦笑,当日还想着利用雪雕带自己到人迹处,此时难道能指望雪雕带着自己飞离雪昆仑?
照此情形,很有可能就是当日的雪雕来报复了,谁叫自己当日拔它的毛翎呢?
独孤败注意到鹅黄的腿上绑着一只青翠竹筒,尾部五彩的流苏缤纷而舞。
打开竹筒,有一张短笺。
剑灵的字迹娟秀工整:日前卜卦,知君迷途,特遣雪雕相送。
最后简笔勾勒出一张笑脸,懒懒的、坏坏的、不很正经的笑,正是独孤败的笑脸。
独孤败忍不住欢呼,如果可以的话还想亲一亲可爱的雪雕。
原来鸟兄你是灵儿养的雕!
当日不被你捕,哪得与灵儿相见?
岂非天意?
岂非缘分?
鸟兄简直是我的幸运星、吉祥物!
三日夜,气候渐干燥,雪地渐稀。
昆仑并没有对凡人的禁制,只是一般人哪怕是修者强人一入无边雪原,基本上也只有呜呼哀哉了。
没有任何禁制的情况下一人一雕很愉快地飞出了雪昆仑。
独孤败确实很愉快,高空寒流中,巨爪倒似温床,蜷在其中惬意地睡。
可惜雪雕似乎不想独孤败继续惬意下去,毫无征兆双爪一放,任独孤败坠落。
独孤败大呼小叫,危急中展开影翼,稳住身形。
雪雕却一个盘旋,飞走了。
第二十章 神秘萧凡
距毒发还有二十日。
乘龙学院所在蟠龙镇,院长三十六密室之天魁星馆。
看起来只是一间竹屋,柳絮池塘边,干净大方,毫不显露也毫不僻远的普通房子。
青砖白瓦,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觉得稀奇。
因为它普通,所以才成为密室。
独孤败向萧院长汇报了一切,包括神剑之交易、拔剑斩天诀一事以及身中之剑毒。
因为萧凡是一个绝对可以信任的老头子,而且也是独孤败的顶头上司乘龙学院的院长,也是秘密组织影的最高决策人。
慈祥和蔼的小老头坐在阶边,叼着的旱烟管里并没有任何烟草,他却“吧嗒”了数口,才道:“你真决意不去找上官飞燕取剑解毒?”
不容独孤败回答,萧凡又连续道:“反正要集齐神剑,总规要走这一步的……”
独孤败没有等他把话说完,道:“承影是我亲自送给人家的,你叫我堂堂七尺男儿竟要食言反悔?”
萧凡微笑:“怕只怕成为即将死掉的七尺男儿。”
“那条狗呢?”独孤败忽然道,“狗将军。”
萧凡“咳咳”两声,似乎被根本没装旱烟的旱烟管的“旱烟”给呛住了,说道:“怎么?”
独孤败淡淡道:“我有些想它了。”
萧凡笑得捧住了肚子:“想不到你还很喜欢狗。”
“我不喜欢狗。但狗将军确实有一个萧老头没有的好处,”独孤败的表情竟然很认真,“它至少不会管我是不是即将死掉的七尺男儿。”
萧凡不笑了,白眉一竖:“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独孤败却笑了:“我只希望剩下的日子影不要给我别的任务。”
“你不想做的事情有谁能强迫你?”没装旱烟的烟管里却冒出了烟草味的熏黄色的烟,萧凡似在变着魔术,“不过你把这么厉害的敌人引到老头子家中就不应该了。”
独孤败望着天:“原来发现鸟人的不止我一个。”忽然高声道:“鸟人,躲在云里憋坏了可不关我的事!”
“哼!”声音如霹雳,却只落入独孤败和萧凡的耳中,绝不对其余生物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