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败回到地魁星馆,下榻安睡。
不应该睡着的时候他偏能睡得着,他明白,必须要保持最佳的状态最优的睡眠,以应对一切突变,以及一切残酷的抉择。
……
慕容尘并没有死!
至少这一刻还没有死!
燕夕昏迷后刚醒来的时刻。
慕容尘在逃命。
抛飞燕夕的方向是北方,他往正南方引走狼人。
他的右肩一片血肉模糊,胸前的肋骨断了三根,左腿的血还在流着,可他还是在狂奔着,不敢御空飞行,那样目标太过明显。
伤势严重,这还是动用帝王鼎本体挡了一大部分冲击的结果。
神器本来也不至于对付不了还远未到达全盛的辰逸,只不过先前神器已耗了不少元气,加之慕容尘对它的使用还不得要领,自然是抵不过凶狠暴戾的狼人。
慕容尘现在都不敢回想辰逸的眼神,单是邪恶与狠戾已不足以形容的眼神。
左腿的流血一直未停,血腥将是最好的线索,狼人如海中鲨鱼,追逐着血的气息。
燕夕还不懂辰逸变化的缘故,慕容尘却已懂,几乎是眼神相对的一瞬间,他已明白。
不是心有灵犀,是心中共系一人!
……
谢天谢地,天亮了。
所有的诡秘与恐惧都已荡然,狼人或许是跟野狼有一样的生活习性,白日是不外出活动的。
似乎暂时已脱险了。
慕容尘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势,便往中州狂啸山赶去。
那里有通往学院的通道,想必燕儿也正赶去,或许还能碰上。
山脚下,他遇见了另一个噩梦。
那是一位儒雅剑士,二十五六岁,额宽眉利,高鼻阔口,隐然有王者之风。
狭长的山道,慕容尘与儒雅剑士照了面。
两旁是杂草,道路只能行一人。
狭路相逢,似宿命的相遇,必须有人让路。
这样简单的谦卑动作,傲气的二人都不愿意做出。
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一种火焰,在两人的心中翻滚,相互对峙着。
都不愿让路,似乎都把自己当成了君临天下的帝王,傲慢,无礼。
儒雅剑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轻吐出数个字:“你是慕容家的人?”
慕容尘心下一凛,随即镇定道:“慕容尘。足下……”
“谢苍生!”儒雅剑士笑道,“说起来我应该是你师伯,你师父独孤败是我把弟!”他的语气忽然一沉,目光中的笑意也冷了下去:“所以你应该给我让路!”
慕容尘虽是有伤在身却也不输半点气势:“配得上我让路的人,只怕是还没有出生!”
“看来二弟的徒儿果有独特的风格,”谢苍生笑了,笑得阴沉,话锋忽然一转,“你以为帝王鼎已到手,我就会怕你么?”
慕容尘同样是面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的命和帝王鼎,必须要留下一样!”
“那可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华夏国篡夺我大周皇室,我乃皇族后裔,天命之子!而你祖上燕国只不过是区区一个为大周所封的诸侯国而已,你凭什么跟我争帝王鼎?”
他们两人间似乎心照不宣,隐藏在心中的竟有相似的渴望。
慕容尘冷笑:“只可惜帝王鼎如今已经姓慕容!”
“慕容尘,你以为有帝王鼎在手便能抗衡我你就错了!区区诸侯之后,井底之蛙,知有帝王鼎,却可知更有天子剑凌驾在帝王鼎之上?”
“天子剑!?”
慕容尘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目光聚焦在谢苍生腰带中的剑上。
那是鲨鱼皮剑鞘,黄金吞口,剑鞘周身镶嵌着十三粒明珠,璀璨耀眼。
剑虽还未出鞘,一种睥睨天下、剑指山河的剑意已透发而出,森森寒意入骨三分,迫人眉睫!
慕容尘已汗湿重衣,右肩与左腿的伤处渗出了鲜红。
“夫庶人之修,成一身之法;帝王之业,策寰宇之道……以此拒敌,不战而胜;以此攻城,不攻而克;以此教化,不明而德……帝王之鼎,圣人功烈;尊我妙法,可驭万民;奉我天威,可宰六合;修我帝术,可以称孤!”
慕容尘心中默祝着,眉心处的火光随之闪烁,一只巨大的鼎炉从身躯中分离出,悬浮在空,天威浩浩,熔炼天地,蒸煮四海!
“庶人之剑,蓬头突髻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诸侯之剑,以智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镼?以豪杰士为夹。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从君命者矣……天子之剑,以燕豀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秋,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第三十三章 天子剑
“天子之剑,以燕豀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秋,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谢苍生面目如披金光,庄严无上,腰间的剑连带剑鞘上升、成倍扩展,翼蔽十方,一剑千里,一剑万法,一剑无天。
啪!
剑鞘被天子剑的威势撑破粉碎,漫天的剑意如星如尘,铺洒倾泻。
那是七彩的剑,流金铄石,凌霄裂云,磅礴的剑意,使观者惶惶而不可终日。
天子的堂皇气息,其仁如天,其智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指掌山河,战栗众生,补天浴日。
相形之下,帝王鼎所在的那一方天空,被狠狠地压制,显得逼仄、狭隘、凌乱,犹如败绩的帝王,纲常废、人伦绝、溃而不成体统。
叱咤!
天子剑啸,劈天斩日般的剑芒迎向火焰汹涌九龙绕身的帝王鼎。
哐当!
昂!
帝王鼎被压在下风,鼎身九龙嘶吼咆哮,断裂如泥,连鼎中的火焰,也只有不甘的熄灭。
慕容尘翻飞出去,血丝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翻身落下,左手银枪插入大地,地面裂缝扩展延伸千百丈有余。
银枪染血,自己的血,慕容尘艰难地仗枪而立。
天空的帝王鼎竟被天子剑彻底压制,渐渐缩小,直至数寸。天子剑也随之而小,挑着鼎,回到了谢苍生手中。
收好了鼎,谢苍生持天子剑,步步逼近,真如不可一世的天子,承天化运。
倒转剑身,脱手飞剑,天子剑的玲珑剑柄印在慕容尘的眉心上,顿时有不可阻挡的力量窜入体内,将隐藏在深处的那一条帝王金龙给生生逼出。
五寸长短的小金龙正要遁逃,谢苍生早有准备,手掌一合,将金龙捏在了手中,强迫性的把这一条金龙打入了自己的眉心处。
如此一来,帝王鼎不复姓慕容,而彻底地改姓为谢了。
慕容尘静悄悄地拔枪,朝着乱石山坡便是一滚。
他想要活命,保住性命,才能有复国雪耻的希望。
没头没脑地滚下山,头破血流。
摇晃着站起时,澹台兄妹已在等着,围住了他。
慕容尘挺枪欲做最后的困兽之斗,澹台忠独臂一长,抢过枪来。慕容尘给这这股大力一带,踉踉跄跄地跌步。
澹台月扶住了他,连点他多处大穴,然后给他止血裹伤。
慕容尘一时间搞不明白这一男一女的意思。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谢苍生大步走来,澹台兄妹恭敬行礼:“少主!”
谢苍生气焰不可一世:“慕容尘,如你肯归顺于我,共举大业,待大周复兴之日,我仍然封你为燕国诸侯,如何?”
慕容尘冷笑:“慕容家的子孙岂会屈服?慕容尘今日有死而已!”
有死而已,可恨的是你仰仗天子剑,战胜早已负伤的我,那又算什么天子之道了?
“好汉子!”谢苍生拍手,笑道,“忠大哥你瞧,此人如此烈性,不愧为燕王之后!”
澹台忠望向慕容尘道:“当年燕王慕容九肯臣服于我周朝高祖,如今你慕容尘便不能效仿祖宗,投诚我家少主么?”
慕容尘闭眼,一副不屈服的表情。
“放人!”
谢苍生的决定大出人所能料。
于是澹台月替他解开穴道,澹台忠递回银枪,慕容尘抓过就走,头也不回。
凌冽的山风,吹得少年的背影寂寥而落寞。
“我要变强!”
少年从没有比此刻更加渴望力量,因此他踏上的路,不是回乘龙学院,而是一条他自己也无法预料的路,通往一个全新的结局。
或许直到结局,所有的人,才会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是南辕北辙。
“慕容尘如此倨傲,少主为何不杀?”澹台忠不解。
“要想做当世天子,怎能没有容人之度?”谢苍生嘴角的笑深沉,一如深不见底的雄心,“何况这样的失败者,即便活着又能有何作为?”
澹台月望着谢苍生的目光,有些变了,变得陌生,宽厚待人的谢苍生何时变得如此老练险恶?
以前的谢苍生已永远回不来了。
……
嗷——呜——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独孤败真能睡着那才是怪事,他正躺在床上想办法用左眼瞪右眼,忽然一声狼嗥传来,击碎死静。
弹簧般跃起,独孤败出了门。
狼嚎声飘忽不定,而忽然间又变成多重冷森嘶嚎,此起彼伏。
是不是你呢,徒弟,辰逸?
还是只是突然间有一群发情的公狼在乱嚎?
哧呼——哧呼——
急促的、低沉的、喑哑的声音。
独孤败循声而去,找到了声源——狗将军。
就是那一条喜欢晒太阳懒洋洋病怏怏却能懂文字并曾为独孤败前去妖界云荒而带路的那一条赖皮的黄狗。
此刻它蜷缩着,夹着尾巴,剧烈地颤抖着,在一丛蒿草间。
“喂,你怎么了,狗将军?”
独孤败轻踢它,狗将军登时屎尿齐流,喉中呜呜呼呼低声嘶鸣。
狗将军究竟是受到了怎样的惊吓?
要知道萧院长的宠物绝非一般,胆子绝不比一代豪雄小多少。
莫非是因为——
狼人?!
瞧着狗将军害怕的瑟瑟发抖,独孤败也不忍令它带路了,一个人,开始在夜中搜索。
“啊——”、“呀——”
急促、短暂,人的惨呼,似乎喉咙忽然被切开。
独孤败掩身而去,瞬息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