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败眼睁睁地望着这干净利落的一丢。
他忽然发觉自己成了一个大傻瓜。
傻瓜目送着清净散人进入房内，然后傻瓜又痛得满地打滚。
他滚到自己感觉是解药所在的地方，忍住疼痛不断摸索，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放眼是无边的花海，要在花海中寻找一枚丹药，简直是比大海捞针还难。
独孤败放弃了寻找，也放弃了翻滚。他不是已不痛了，而是不想引来其他人，看见自己这幅傻子般的模样。
难道她真的要毒死我？不会吧，重阳子花那么大力气才将我救活。这次两个混球给我弄的伤也应该是她救我的，而且竹林刻字的事情也是……她不会真要杀我？唉……想不通，女人，女人……
独孤败实在猜不透这个美貌道姑的心思，他只希望清净散人只是吓吓自己而已。
独孤败就傻子般躺着，扭曲着身子缓解痛苦，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就好像天边一双神秘的巨手缓缓铺开夜的帷幕。
满天繁星。
独孤败忽然觉得肚子不痛了，这却比继续痛下去更令他心惊，毒性发作前经常会变得很平和，是不是就要开始骨头融化、肠穿肚烂了？
但是独孤败不愧是独孤败，随即想到，在花丛中死去也不错，能死在美貌道姑的手里的人一定不多，自己也算是值了，何不趁此还没死的时候欣赏星空夜色呢？
星空宁静到深邃。
星是夜的眼睛。
在无数双眼睛之下，独孤败竟然睡着了，竟然睡得很香，比花海的香气都要香。
一觉醒来，已不早了。花海已被日光镶上柔和的金边。
独孤败又一次没有去无极殿早课。他已很久没有去了，重阳子竟然对此视而不见，也真是奇怪了。
奇怪的不止于此，独孤败并没有肠穿肚烂，精神反而好了许多。
原来手脚微微的颤抖也消失，全身的力气也复原了。独孤败这才明白所谓的“佛门清心丸是救人的药，不是毒药”，他忽又自我陶醉起来，看来静姐姐是舍不得杀我。
花海另一头一只模糊的身影出现，是清净散人早课回来了。独孤败站起身来，笑吟吟地迎接：“静姐姐，你回来了？”
他忽然发觉这句话根本是一句废话，如果没回来还问什么“回来了”。
人的交流岂非绝大部分都是废话？
男人对女人说的话尤其如此。
第二十六章 清净散人（二）
独孤败笑吟吟地迎接：“静姐姐，你回来了？”
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善解人意：“如果你留在这里想指望我给你恢复功力，还是趁早离开。我没有那个本事！”
独孤败道：“或许我留在这里只是想看看你，就足够了。”
清净散人冷冷地走过，回了房中。
独孤败想，应该给这个女人尝尝丹阳子的七情六欲丹，看她有何反应？
可惜丹药已丢失了，这都怪长春子和玉阳子那两个混蛋。一定要找他们好好算账……
独孤败懒懒地躺在花丛中，饥饿的感觉渐渐爬上他的胃。
他左右顾盼，清净散人进了房间就在没有出来，屋中更没有炊烟。
凭她的一身道法，自然不食人间烟火。以气养神，根本无需进食。但是独孤败却不能，而且他又发了懒性，不愿到净口殿去吃午饭。
他随便的摘下一朵红花，将花瓣一瓣瓣地撕碎，丢入口中咀嚼。
花瓣红彤彤的，就像少女的面颊。
丢入口中却感觉有些毛茸茸的。闻起来极香，嚼起来却是一口苦汁。他吃了三两瓣便已吃不下了，又挑些鲜艳的蓝花、黄花吃了，最后勉强倒也凑合，算是吃饱了。
他觉得越来越疲倦，便展开成“大”字形躺下，阖上了眼。
迷迷糊糊中全身似入了熔炉，一会儿又像到了雪山，一下子走在刀尖上，一下子又在水中沉浮，最后灌了满肚子的水，不知怎地又上了岸，但觉四肢肿胀，再也动不了了。
他忽然觉得嘴巴柔软湿润，似乎触到了清净散人的香唇。
“孽障！”重阳子不知怎生赶来，一声叱咤，犹如惊碎天地的雷霆……
独孤败睁开了眼。原来是在做梦。
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独孤败不知不觉地醉了，不知是自我陶醉，还是被花香沉醉。
他发现自己唇上贴着一只粉蝶，双翅微微翕合，折射出琉璃般的色彩。
他刚吃过这么多花，想必蝴蝶是被他口中的香气吸引而来。独孤败觉得嘴巴痒痒的，想要挥手赶走蝴蝶。却猛地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连嘴唇都动不了了。
四肢冰凉，胸口好像压着一块巨石，背部犹如万针攒刺，腹中更像有一团烈火。梦中的幻觉看来并非全无根据。
定是刚才吃的花瓣有古怪，独孤败发觉自己真的是一个傻子，清净散人种的花怎么会是凡品，怎么可乱吃呢？现在自作自受，只有就地等死了。
他静静地观赏这只美丽的彩蝶，彩蝶忽然悠悠飞走了。
于是独孤败又愣愣地看着空中骄阳，享受着阳光的抚摸。
他似乎忘了自己身中奇毒，他只想享受眼下美丽的风光。
他还没有死透的时候，清净散人施施然走了过来，寒气逼人，似乎带来了一整个冬天。
她冷冷地看着独孤败：“你偷吃了【二月霜】、【胭脂火】和【刀尖柳】，自作自受！”
独孤败一点也不觉得自作自受，他现在躺在下面，只希望清净散人能再靠近一点，自己占了有利地形，大可欣赏道袍底下的“裙下风光”。
清净散人取出一粒白色药丸，轻轻一掷，药丸便落到了独孤败胸脯上，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色药丸一定是救命的药丸。
但独孤败唯有苦笑，他终于感觉到什么才是咫尺天涯。药丸，自己的性命就在胸脯上，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有的时候渺茫的希望比绝望更令人痛苦。
独孤败再也没心情欣赏什么天空美景和裙下风光了，他的心已被这一粒可望而不可即的药丸给搅乱了。
他的气息越喘越急，难道是毒性发了？
药丸随着胸口起伏，霍然向下一滑，终于滑下，停在了脖颈处。
独孤败不再喘气，他总算将药丸和嘴的距离缩短了一步。
他的脸色已变得白纸一般，仿佛被抽干了鲜血。他的手脚已冻得发紫，腹部却几乎要烫得冒烟了，后背仿佛扎着几把尖刀。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至耳畔，是谁在朝这边走来？清净散人不忍我死？还是玉阳子长春子来看我的伤势？无论是谁都好，独孤败只盼有个人来。
没有人来，是一只灰毛猴子。
皱巴巴的皮肤像是老树皮一样，体毛茸茸的如一丛乱草，长长的尾巴翘在半空，形成一个月牙的形状，尾巴上遍布白色的斑点。灰猴手脚不断在身上刨上刨下，独孤败能看见它灰色毛皮上起码一寸厚的污垢。
猴子发现了他，警惕地绕着他转了几圈，发出“吱吱”的叫声。
独孤败的眼珠跟着猴子转动，现在他唯一的指望便是这只猴子。
这只猴子能顺利将他脖子上的药丸送入他的嘴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比独孤败功力恢复的可能都要小。
但他仍然盼望着奇迹的发生。
猴子对着他指手划脚，他没有反应。
猴子渐渐地胆子大起来，爬到他的身上，在他身上又抓又挠。独孤败只看见一只通红的屁股晃来晃去，只觉全身忽然发痒。
猴子终于发现了白色药丸！它将药丸抓起来，毛毛躁躁地在独孤败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口。
猴子将药丸捏在手里，东瞅西瞅，龇牙咧嘴地做着鬼脸。
独孤败喉结翻动，却说不出话。只得以祈求的眼神望着猴子。
猴子一步步走近，将药丸在他眼前晃了几晃，独孤败的眼珠跟着药丸转动。猴子又“唧唧”怪叫，似乎觉得很有趣。
它将药丸从左手丢到右手，右手丢到左手……独孤败的眼珠从左往右，从右往左转动，目光在药丸上生了根。
猴子忽然捧腹，脸上竟然是拟人化的笑意，“吱吱唧唧”的声音听起来像极了“嘻嘻哈哈”的笑声。
独孤败很想冲上去打折它几根骨头。
猴子忽然伸出毛茸茸的手，将药丸递至独孤败的口旁。
独孤败简直激动得要痛哭涕零，奇迹就要发生了！
猴子猛地缩手，将药丸望天上一抛，然后自己接入了口中。
独孤败唯有苦笑，他本就不该将希望寄托在一只猴子的身上。
他被猴子耍了，被一只猴子耍猴般的耍了。
他无奈的闭上眼。
“小灰！”
是清净散人的声音。独孤败睁开眼，只见清净散人不知什么时候到了，灰毛猴子正停在她的肩头，变得十分温驯。
独孤败苦笑，也只有这样的主人才能养出这样的畜生。
灰毛猴子“吱吱唧唧”地在清净散人耳边嘀咕了半天，独孤败感觉得到其中十足的嘲弄之意。
清净散人微微一皱眉，猴子似乎察觉到什么，一溜而下，没入了花丛中。
清净散人冷冷道：“这些花本来都没有毒，只有心中不干净的人吃了才会有中毒迹豼？根本要不了人命！正常情况只半个时辰便能恢复行动，你都躺了一个多时辰，可见你心中是多么地不干净！”
独孤败又觉得自己是一个傻瓜。
根本没有毒，所以根本没有解药，自己就为了不是解药的解药被猴子耍了。他试着挪动身子，竟发现可以动了，只是有些发麻而已。
又过了片刻，独孤败终于站了起来。他笑着道：“静姐姐！”
清净散人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以后你每日到清静殿来一趟，给我试药！”
独孤败笑道：“遵命！”
他只在心中嘀咕，怎么跟丹阳子一样要我每日都来？想起误食毒花的痛楚，今后每日试药，只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脚步声响，又一个人从后面走了过来。
独孤败回头，望见了重阳子。
重阳子无喜无怒：“无为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独孤败笑着道：“也没干什么，谈谈情说说爱，说不定还成成亲，生生小孩！”他望着重阳子，余光却瞟向清净散人，想看她的反应。
清净散人仍如冰山一样。
重阳子却如火山爆发，瞪着独孤败：“修道之人，岂可言语轻薄？”
独孤败也紧紧瞪着重阳子：“修道之人难道不是人？我这个年龄，谈情说爱才是人之本性。修道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