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说:“还记得小红那天说的话吗?”
我还沉在楚楚那天那个肯定表情中,有些晃神,“什么话?”
“有时候,知道更差劲。”黑瞎子在前面领路慢慢去车上。
听他怅然的语调,我觉得思维像是忽然转了个弯,明白那句话其实不仅只是我当时听到的意思。小红也指的是,扑克连不但知道我出事,对于我将他和那两年都忘却的事情也所知甚明。那他是因为我忘记他才走的吗?脑袋里闪过第二次见到扑克连时那个模糊的画面,好像是我在拿什么砸他……他是因为对我失望才离开?
“从年三十,到年初三去开门,那个人还在那里……”带口音的普通话在我脑中描出一副内容具体的画面。在萧山最冷的春节,似乎还下着雨,那件藏蓝色的连帽衫一直一直站在那里。如果他对我失望为什么还要这样?可如果他不是因为这个,那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我家里人的关系?
还是还有什么是我完全不知道的?
……
一时各种情绪纷至沓来,我对于自己、家里人和扑克连之间的关系,感觉完全没有办法理清,总希望从脑袋里提取点什么有用的材料,可偏偏里面没有半丝可寻的痕迹,头一阵阵的发胀。
走在前面的黑瞎子忽然停下,问了句:“你脸色很差,没事吧?”
这会儿脑袋里嗡一阵嗡一阵的犯晕,可到了这个当头,我怎么能忍得了因为身体的事分心?于是笑说:“要是你搅进这样的状况,你的脸色会好看?”
黑瞎子勾起单边的唇笑了下。
我回以一笑。
有些事,只有现实,不必假设,在事情里面的人必须无条件的去承担,而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的事。
我们沉默的上了车,他开车,我在副驾驶上面打个盹休息一下。
从机场出去,也不知是赶上了什么点,上高速还要排队。堵在路口那会儿,黑瞎子扭头问我:“你非要找到小哥是为了什么?”
我说:“为了知道我的事。”
黑瞎子敲着方向盘,点头说:“很和你性子的回答。”
、相见是难,但还是见了
没一个奇怪的字眼,但听着味儿不太对,“这是什么意思?”
“一般的姑娘这不远千里的跑过来,肯定是为什么情啊爱啊的,也就你才会说,来找事儿的。”
我当场笑出来,脑袋缓了这会儿功夫已经好多,懒得理他顾自发呆去了。
我和一般的女孩有两样吗?其实同样是为了“情”字而来,只是我多了一份情。失忆前后的感情大抵终会摆在我眼前,而我必须做出一个明确的决定。一份有真实可依的回忆,虽然短暂但可靠,家里也非常支持;一份,完全没有印象可言,但却沉甸甸的压在心里,甚至是我身体的某些部位,空虚的真实,我想是个很到位的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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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新月饭店时,小红已等在那里,依旧是一身粉嫩嫩的小粉红,摆弄着那只粉红色的小手机,在他身后大片黑衣客的衬托下,扎眼的要命。
今天的新月饭店比我上次来的时候要有气派……有气势的多。
一辆接着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不断驶入,每个进出门的客人身后至少有三五个保镖一眼看过去就别有气场,像是黑帮片里那些龙头老大出外时的架势。
忍不住揣度一下,小红那话是不是还有一个意思,毕竟那两年里我貌似过了不少如今的“平凡心”接受不下去的小日子。
到了小红跟前,确认他仅一人,我才说:“这,”指指那些还在朝门里涌入的黑压压,“有够气势的。”
小红也不合上他那只翻盖手机,一边打字一边头也不抬的说:“今天这买卖都是千万往上走。”言下之意就是没三两个保镖撑场面也不可能。他发完了消息抬头看我,“是吓到了?”
我回视他,不知该强撑一下,还是服软的说句“有点”。
小红没有非等回答的意思,说轻声完话朝我一笑就扭头带路,走入新月饭店,快到门口的时候他说:“其实那两年里,你来这样的场面也只有一次。”
一时没听懂他的话,只觉得他情绪有些沉落。我听不懂不好回答什么就没说话。
小红应该已经做了完好的准备,一路上去没人接待也没人拦着,随他走到二楼深处的一间包厢,看着他的手对着那两扇红木雕花的门一推,一声“吱嘎”,门应声慢慢打开,两个有如肉山的保镖直击眼球,我郁闷了半秒才从这两门神身体之间的缝隙看到他们身后有酒桌。
在那俩门神让开后,我得以看到酒桌上围坐着的是一群老年人,当中那个,我一瞧见心就有些发颤,这世上还能有老成这样的人?那不是长相或者衣服的问题,而是感觉,这位老人家那种感觉比我一百一十多岁去世的师父,看上去还要年纪大些。
小红谦和的叫了声:“陈阿公。”
这一声大概叫的就是那位最老的,那位很老很老的陈老缓缓抬起眼皮,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目光却是落在小红身旁的我的身上,对上那双眼睛,我脑中不知冒出了什么感觉张了张做愣是喊出两字:“陈哥。”
声音一出了嘴巴,就想抽自己一嘴巴。这陈老的年纪看来做我爷爷都嫌老了,我这什么叫法?而且这一声叫得,岂不是没事儿比小红长了两个辈分?
只是我心里的念头都快乱翻天了,可眼前全场没有一个人有一声异议,弄得人只好硬着头皮和那双眼相对,继续说:“谢榭想要向您打听个人。”
顿了顿看陈老的反应,再说完:“扑克连。”
和我对视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怀疑,如果不是我一直紧盯着没撤眼,这样细微的波动恐怕难以注意到。
陈老干巴巴的嘴皮子一动:“不知。”一说完就示意我们可以走了。
我愣了愣,这人也太敷衍了吧?
小红上前说:“陈阿公……”
陈老冷眼说:“不信,何必来?”
看着两座移动肉山已经逼近,我当即压住所有情绪说:“陈哥,你是带扑克连入这一行的人,若不是真没了法子,我也不会来扰您。”
“榭姑娘,连是你带着离开此行,为何反而问老朽?”陈老的回应成功的阻了两座肉山的驱逐。
他是我带着离开这一行的……吗?我看向小红,只见他眉头微皱,显然陈老的话也出了他的所知。
不太方便大幅度的转向后面问黑瞎子是否知道,但这会儿他没有动静,大概这件事他也不知。
正踌躇接下来怎么办,陈老忽道:“榭姑娘眼神变化不小,近来可是生事了?”
我没想过问话内容的跨度这么大,但只觉得他愿意再多说些话,对于我总是多了分找到扑克连下落的机会,于是老实回答:“是,出了点事情,将很多事都忘记了。”
“无忘老朽?”
离开高中之后不知多少年没接触这种半文半白的语言,听着累得慌,但也不能不答,我说:“忘了。”
陈老鼻梁上的川字纹似乎皱紧一点点,“如此,何称老朽……兄长?”
“我不知道,只是看着您,脑袋里没多想就冒出这两个字。”
陈老合眼半晌,“你我师兄妹一场……”
听到这话我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但随即想起那时师父给我看的,一个老到祖宗家的泛黄黑白小照片里,的确有一位姓陈的师兄。
话说我师父收我为徒已是一百一十岁高龄,而那些其他的师兄师姐都是师父青年时收入门下的,算起来他们多少也都是八九十岁的老人了,想不到在这里居然能遇上活着的师兄。
“老朽无所可瞒。连是老朽在越南带回来的,但关于他的事老朽所知不多,被你带走之后,他的消息甚少有闻,但若姑娘非要老朽说,其人多在江浙一带。”说完,陈老不再看我们。
我和小红对看一眼,知道他这是言尽于此再无可说。欠身说了句谢谢,要跟着小红出去,想了想,回头说了句:“师父去的前几日总在叨念师兄们的下落和……生死。打扰了。”
陈老依旧是眼皮也未抬一下,我扭头就走小红在我之后出来,在门板合上前里头慢悠悠飘出一句:“连,终究只有他自己一人,天意。”
不知怎么我就觉得这句话像是有种东西在我心底里炸开来,急忙回头,想要问一问这句话的意思,却看到了小红一时抽紧的双眉。
小红见我回头,转开眸说:“我们走吧。”
那种带着点无奈带着点难过的表情还从来没有在小红脸上看到过,我心觉这句话一定有内容,但看看那扇紧闭的门,心里知道有话也没必要在这里说开,何况,这会儿工夫里整个人闷的慌,有话也说不出来。
沉默的随黑瞎子回到车上,我和小红一同入了后座。
小红一上车就迫不及待的打开手机发短信,我又问不出话来,只好靠紧车椅,仰天看着车顶,灰扑扑的一片迎面压来,心里那种闷的感觉好像有了实质,让人的呼吸都不那么畅快。连忙闭上眼睛不看。
“连,终究只有他自己一人……”陈老的话在我心里头转来转去的。这是一句怎么都不正确的话,扑克连最起码也认识胖子认识小红认识黑瞎子,怎么会说是一个人呢?可不知道什么原因,将这话念的越多,那种难过的感觉就像是找到了路一样,不断往我心底的角落钻,让我不断的想逼自己去探寻那些失去的记忆里,到底是怎么在解释这句话,只是,想的再多那些记忆都像是消散在风中的气味无迹可寻,于是心头连串的痛。痛到我自己也恨不得扒开胸膛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可以让心痛成这样。
些许卡在咽喉的血腥味让人想要开口也难。耳边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喊,但不知怎的就是听不清,然后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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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中空白了很久很久之后张开眼的第一瞬间,我看到了一张垂着肉的脸在那做着各种可谓诡异的表情,能有这样的型号以及如此丰富表情的脸,有所记忆的朋友里,非胖子莫属。
忍不住笑了笑。
“你丫真醒了!”胖子一脸惊喜的说,只是这句话还没落下口气儿,他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一下子跳开三尺远,大喝一声:“不是我抱你到床上的!”
我看他如此戏剧化的变化,情绪郁闷的撑自己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