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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齐家年专用琴房的门,便有琴声入耳,平和时优雅诗意,激昂时雄浑有力、自然坦率。那是齐家年最爱的肖邦,一如他本人,优雅高贵。
蒋言言静静地站在一旁,细细聆听。上次的新年音乐会太过华丽炫目,反而不及此时的独奏,意韵绵长。
“你很守时。”一曲完毕,齐家年微微转身,当见到门边的少女时,微感诧异地扬起眉毛。
蒋言言一改往日,穿一件驼色大衣,里面是一条淡蓝色连衣裙,样式简洁大方。全身上下,只脖子上围一条银色流苏围巾,既不显得夸张又不失雅致。短发也不再是毛茬茬的,梳得黑亮柔顺,刘海沿眉毛剪下,带着微微的弧度,露出明亮的大大的眼睛,清澈干净。她皮肤尤其白皙水嫩,为精致的五官更加分不少。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出清冷绝世的风华。
齐家年笑得意味深长:“这就是你掩饰自己的原因吗?”
蒋言言没作正面回答:“我只是更喜欢随性平淡的生活。”
“哦?那今天为什么又要穿得这么正式?”
“我只是觉得弹钢琴应该穿得正式一点。”
齐家年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微微欠身:“可是我现在更想和你跳舞。可以吗?”
蒋言言笑着摇头:“对不起,我今天还带了一个人来。”
齐家年乍一听闻,又惊异又有些失落,但还是保持着优雅的笑容:“那就把他请进来吧。”
蒋言言点头,拉开门,冲外面轻轻说了一句:“可以进来了。”
下一刻,齐家年眼前一片五颜六色,一个圆乎乎的小姑娘浑身挂满毛绒绒的佩饰扭扭怩怩地走进来,冲齐家年鞠了一躬:“王子你好,我叫胡佳,是你的粉丝,一直都想见你,但一直没机会见到。你能跟我合个影吗?要不,给我签个名儿也行。”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齐家年扶额。
蒋言言笑得真诚:“佳佳,叫哥哥比较好哦。齐哥哥不但钢琴弹得棒,人还特别有爱心,最喜欢有上进心,有诚意的小孩。齐家年,我没说错吧?”
齐家年发作不得,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胡佳为了表达诚意,说:“我一直很崇拜齐哥哥,还让爸爸妈妈给我找了钢琴教师,我现在会弹好几首曲子了呢。齐哥哥,我弹一首你听听,一定要指点指点啊。”
也不等齐家年回答,蹭蹭两下跑到钢琴边,半点也没客气,一屁股坐下,两只圆乎乎的小手一抬,“当当当”地弹起来。
她弹的是钢琴初学者的练习曲,完全不成调子,只是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敲出来。
齐家年看向蒋言言,蒋言言坦然相对,居然还竖起手指低“嘘”:“不要打击孩子的热情。”齐家年几乎泪奔。
好不容易等胡佳弹完,齐家年立刻在CD上“刷刷刷”地签字:“很好,很有气势,只要认真坚持练下去,你一定会有成就的。”
胡佳接过CD,仔细看看那上面龙飞凤舞的“齐家年”三个字,再紧紧抱在胸前,兴奋得两眼发光:“齐哥哥,能合个影吗?”
“可以的。”只要能尽快送走这个活宝,合影只不过是“咔嚓”一下的事。
胡佳心满意足,临走前与蒋言言击掌,做个成功的手势,一阵风似的跑出琴房。
齐家年冷下脸:“蒋言言,你认为你和我的关系已经到了可以说谎欺骗的地步了吗?”
蒋言言纠正:“我没有说谎,我只是顺便请你帮我一个小忙。”
“帮忙可以提前说。”
“现在说也不算太晚,它并没给你造成任何损失,不是吗?”
“你不觉得你这样做非常、非常不尊重人吗?”
“我很尊重你,事前我征求过你的意见。你同意让她进来我才让她进来的。”
齐家年闭上眼,深呼吸两下。的确,他同意了,但是内心总是很不舒服。每次只要一沾上蒋言言,老是会被气得肝痛。
蒋言言也知道做得有点过,她没再说什么,只是走去钢琴边,开始弹奏。正是齐家年十八岁获奖的曲子《降E调圆舞曲》。
距上次比赛已经过去七年,尤其这四年中没再像以前一样疯狂地练琴,虽然最近一个礼拜有恶补,但手法终究还是有些生疏。然而肖邦的钢琴曲总是很容易打动心灵的最深处,一旦沉浸,手指便开始变得灵活,那种优雅的诗意便被流畅地诠释出来。
比起齐家年,蒋言言弹得不够完美,但是她很用心,指尖流淌的音符有着自己对肖邦的理解。这一点,最是让人心动。
过了很久,齐家年才吐出一句:“你这是……帮忙的回礼?”
蒋言言歪头调皮地笑笑:“我要是不请你帮忙你肯定会觉得听之有愧。希望你不觉得这份谢礼太过粗糙。”在齐家年面前,她很放松,齐家年说他们是朋友,那就一定是。
齐家年有一刹那的失神,随即伸出手,在蒋言言头上一阵揉。
蒋言言避开,头发早被揉得变形。她有些气恼地嚷嚷:“喂,你不是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吗?”
齐家年挑眉:“我忽然觉得你还是这个样子比较好。”
蒋言言悻悻地抓抓头发:“不可理喻。算了,不打扰你练琴,我走了,拜拜。”
齐家年忽然冒出一句:“后天你能请假吗?”
蒋言言不解:“请假做什么?”后天是周一耶。
齐家年看向窗外:“我……去德国,也许要好几年。”
这个消息有点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钢琴由欧洲流传而来,要更上一层楼当然要去欧洲交流学习。齐家年是为钢琴而生,更是为钢琴而活的天才。
蒋言言伸出手:“祝贺你。我一定来。后天几点的航班?”
周一早晨起床,蒋言言很苦恼穿什么去机场。齐家年总挑剔她穿着太随意,一旦穿得正式,但他又变得好像不喜欢。通过这几个月数得清的几次接触,蒋言言看得出齐家年是个很挑剔很讲究的人。今天送别,太随意好像不太好。转念再想想,齐家年那么出名,媒体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还是不要那么引人注目的好。
穿好衣服,看看时间,匆匆忙忙下楼,抓起两片面包就往外跑。北京一向以堵车闻名,她坐公交车,还是提前走的好。
黄薇嗔怪:“你这孩子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蒋言言匆匆忙忙换鞋:“赶时间。妈,再见。”
黄薇笑:“现在上班高峰期,打车都不好打,去哪儿妈妈送你。”
蒋言言问:“您不是要上班吗?”
“没关系,我给公司打个电话就行。”
蒋言言权衡一下:“好吧。不过事先得说好,等下送到机场就行,妈妈回公司上班,我自己坐车回学校。”
原来是要去机场送人,掰手指算也算得出来是去送谁。黄薇眉眼间皆是笑意:“一切听我们言言的安排。”
赶到机场,时间还很充裕。蒋言言和黄薇作别,往国际航班候机室走去。
齐家年是属于那种于万千人群中也能一眼认出的人,他略显单薄的身躯、讲究的穿着,在有意无意间散发出浓郁的古典浪漫气息,一如他的琴声。
蒋言言远远地看着齐家年,他坐在那儿,和身边的人低语交谈。来送他的人并不多,看情形应该是他的父母和老师。蒋言言有些迟疑,不过是见过几次面的人,说朋友似乎也嫌亲密了些,她去送他,该说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齐家年开始频频张望,有几次甚至看向蒋言言所站之处。蒋言言靠着大厅里的一根柱子,犹豫不决。
她想了很久,拨通齐家年的电话:“对不起……”
她想说自己堵车,没来得有到机场,但偏偏这时候机场广播响起:“请前往……”
蒋言言尴尬地住口。
齐家年笑起来:“你能来送我,我很高兴。”
蒋言言嗫嚅:“呃……我想,也许,他们的祝福更重要。”
齐家年调侃:“这可不像我认识的蒋言言。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蒋言言总是那么自信,那么随意,怎么会突然变得不相信自己了?”
蒋言言说:“我和你只是数面之交,也许连朋友也说不上,所以……”
齐家年叹息:“你是这样想的吗?那可真是令我伤心。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一个很重要、很特别的存在呢。”
蒋言言惊愕,她,对于家喻户晓的钢琴王子齐家年来说?
“扑!”脑门上被人轻轻一弹。
蒋言言捂住脑门,只见齐家年含笑站在面前。这个齐家年,干嘛总是对她动手动脚?
齐家年开玩笑:“不要以为戴了帽子我就认不出来了。”
没错,她是戴了毛线帽,围了大大的围巾,免得被人认出。可是——算了,他是要远行的人。蒋言言收起手机:“我有点不太明白你刚才说的话。”
齐家年也收起手机:“七年前比赛完我去找你的事,你还记得吧?”
蒋言言作回忆状:“你找我做对手,然后我拒绝。”
齐家年补充:“当时你拒绝我的理由是坚持自己最初上大学的理想。”
蒋言言还是不甚明白:“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齐家年陷入沉思:“我记得我最早喜欢上钢琴只是因为它能发出美妙的声音。那时候我想,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弹出这么美妙动听的曲子该有多好?可是从十岁开始参加各种比赛后,我却越来越关注评委老师对于技巧的偏好而忽略了音乐本身。直到十四岁那场比赛遇到你。”
“虽然你不是第一,可是你的琴声很纯净,技巧熟练又随性,却偏偏又很准确地表达出曲子的本意。当时我就想,这样的琴声不正是我原本所追求的吗?虽然你拒绝了我的挑战,可是你坚持理想的回绝却让我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事实证明,人们仍然喜爱纯粹的、古典的音乐。”
他微微闭上眼,仿佛沉浸在美妙的琴声里。浓长的睫毛在微陷的眼眶投下两簇淡淡的阴影,显得他瘦削的脸生动而优雅。
蒋言言从不知道,自己会成为齐家年生命中如此重要的存在。但是,那都是齐家年自我的顿悟,是他成长的蜕变。而她能做的,仅仅只有祝福。蒋言言听见机场广播的再一次播音,开口:“齐家年,你一定会成为世界的肖邦。”
这世上,也只有齐家年才会用毕生的热情来热爱指尖流淌的音符,那些古典的乐曲,也因有了齐家年才会重新焕发优雅的浪漫。
齐家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