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言言右手收紧,指上刚摘的凤仙花被捏出红色的花汁。她怎么会不知道他?但她只是淡淡地说道:“碰巧知道的。”
高宏呵呵笑:“你这个小丫头,说话倒像个小大人。你妈妈跟我说你想补数学和英语是吗?”
蒋言言点头:“嗯。”
高宏说:“数学没问题,不过英语……我们那时候上学时并不注重听力和口语训练,和你们现在完全不一样,可能会让你失望哦。”
蒋言言当然清楚从前和现在的不同,从容接口:“我听说高老师是北京师范大学的高材生,自然会有自己一套独特的学习方法。所以,我想从高老师这里讨一些学习技巧,至于听力和口语训练,我会另外想办法解决。”
高宏挠挠头:“这样啊……那什么时候开始?我每次教你的时间是一个小时。”
蒋言言看看脚下洒落的花瓣,高宏他,完全没注意到指甲花啊!
两个人上了三楼学习室,阿姨送上茶点,蒋言言随便拿了道数学题,却完全没心思听高宏讲题。她看着窗台上一盆粉色的韭兰,那是黄薇替她移种的,心里落寞地想:果然已经不是从前的童年了啊。
“蒋言言同学,在我讲课的时候,请你尊重一下老师。”高宏略带怒意的话传进耳朵里,大概是她这副散漫的样子激怒了高宏。
老师!
蒋言言在心底重复一遍,目光转向高宏。
他稍稍扬起了浓黑好看的眉毛,脸上已没了笑容,虽然看上去并不严厉,但也是有点恼怒的了。
蒋言言突兀地问了一句:“我只是在想,上次我只不过看了看紫茉莉,老师便问我是不是喜欢紫茉莉。现在我种着凤仙花,窗台上摆着韭兰,老师为什么不问我是不是喜欢呢?”
高宏显然有点跟不上她这种跳跃式的思维,愣了片刻,觉得这个小姑娘又很有趣,笑起来:“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吗?呃,那老师现在问你:你喜欢凤仙花?喜欢韭兰?还是,什么花都很喜欢?”
蒋言言轻声说:“是啊,我都喜欢,很喜欢。因为凤仙花、紫茉莉和韭兰曾给了我难忘的童年回忆。”她停顿一下,看向高宏的眼睛,“因为曾经有两个伙伴,陪我度过难忘的两年时光。”
高宏笑问:“那你的两个伙伴呢?”
蒋言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们家,搬走了。”她多么希望高宏能够流露出一点儿,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失态。
然而没有,高宏还是那样温和地笑着:“你现在还小,以后总有机会再见面的。到时一起说起往事,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啊。”
原来只是这样!
小时候的事回忆完,便无话可说,所以不再写信了吗?
蒋言言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原来上辈子,都是自作多情的一厢情愿啊。
高宏倒像是来了兴趣,把资料放在一边,兴致勃勃地说:“说起从前,不如你再多说说吧。我听你们班主任刘昕刘老师说,你从小就很出色,学习不用说,跳舞和钢琴都曾获过奖。刘老师还说,你现在的钢笔字也写得很漂亮……”
蒋言言两只手紧紧抓着裙摆,泪水控制不住地一颗一颗掉下来,悲伤如潮水一般涌上来,连声音也是颤抖的:“不要再说从前,从前的蒋言言,再也回不来了。”那些她曾经以为快乐的童年时光,也回不来了。
高宏不想她好好的突然间会哭出来,又是头疼,又是手足无措:“好,不说从前。蒋言言同学,你别哭啊。”
但蒋言言没有丝毫停止哭泣的迹象。
那么多年的美好的回忆,原来都只是她一个人以为的美好。其实在高宏那里,什么也不是。一旦想到这点,就觉得难过,难过到连手指尖都是疼的。
恰好黄薇端着两杯果汁进来,顺便看看女儿的学习状况。谁料一进门便见女儿哭得伤心,不禁又是心疼着急,又是生气,赶紧把果汁放在桌上,把女儿搂在怀里:“言言,妈妈的宝贝,别哭,别哭啊。有妈妈在,谁也伤害不了我的言言。”
高宏听她这样说,心里很不是滋味,倒像是他把这个不知所谓的大小姐怎么样了一般。想他从小也是被人称赞惯了的,何曾受过这样的冤枉气?脸上一时挂不住,自嘲地说:“看来我是个不合格的老师,无法胜任蒋言言同学的家教工作。蒋太太,对不住,您另请高明吧。”
黄薇也觉得自己说话重了些,但她一贯养尊处优,听他这样说,也不好挽留,只说道:“今天我会按一小时给高老师薪酬的。”
高宏冷冷地说:“不用。蒋太太,告辞!”转身出门,蹭蹭蹭地下楼。
蒋言言却着了急,挣开黄薇的怀抱,边追边叫:“高老师!高老师!”也不管黄薇在后面叫什么,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走!
眼见高宏下到一楼,穿过花园,已经到了院门前,蒋言言更是大急,鞋尖踢在石板上,“啊哟”一声扑倒在地,膝盖一阵火辣辣地疼痛。
黄薇在后面吓得脸色苍白,紧跑几步上前扶起蒋言言,心肝宝贝地叫。
高宏也止住脚步,却没回头。
蒋言言低声对黄薇说:“妈……妈,不关高老师的事,高老师人很好,是我自己突然间想哭的。”
黄薇已经快一年没听到女儿叫她“妈妈”,这时候乍一听见,真是又喜又悲,差点掉下泪来,柔声说道:“言言,宝贝,是妈妈不好,妈妈去跟高老师道歉,帮你把高老师留下来。”她过去三十多年也没跟几个人道过歉,这时为了女儿,真是掏心掏肺也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家教广告的事,蒋言言实在只看到了“家教”两个字,并没看到内容。
、 家庭教师(二)
高宏慢慢走了回来,沉声说:“道歉就不必了。只是请蒋太太今后遇事问清楚再下决断。家里有药箱吗?”
黄薇讪讪地说:“有的。”
高宏抱起蒋言言,边往屋内走边说:“药箱拿来,我先帮着处理一下,皮外伤,不要紧的。”
蒋言言做梦一般,只觉抱着自己的两条胳膊那样有力,靠着的胸膛那样温暖结实,高宏身上的味道……也那样好闻。只要能被他这样抱着,别说摔破膝盖,就是骨头摔折那也是值得的。她晕晕乎乎的,清洗伤处也不觉得疼。一直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惊觉高宏已经离开很久。
中午夏采霞回来,见蒋言言走路一瘸一拐,两只膝盖都涂着紫药水,很是吃惊:“你摔跤了吗?走路会把伤口牵动的,坐着别动,要什么我帮你拿呀。”
蒋言言摇头:“只是破了点皮,没事的。”
夏采霞惊异地看着她:“膝盖破了你还笑,什么事这么高兴?”
蒋言言掩饰地将头扭到一边:“没有,哪有?”
夏采霞伸手捧住她的脸,固定住:“你刚刚嘴角带笑,这会儿眼睛也在笑,还说没有。告诉我,什么事这么开心?不说我就咯吱你。”说着用手去呵蒋言言身上的痒痒肉。
蒋言言最怕痒,边躲边求饶:“我说,我说,快停下。”
夏采霞住了手,盯着她,准备好好听一下是什么样的事值得她这么高兴。
蒋言言吞吞吐吐地说:“我……妈妈给我请了个家教。”这个家教是高宏啊,一想到今后可以每天都见到高宏,怎么能不教她兴奋?
夏采霞等半天就等了这么一句,“切”的一声:“家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嘛,虽然我学习不是很好,但是小学还是可以的啦,请什么家教?”
蒋言言笑:“你现在上初三了嘛,还要训练。说起不会的题,你如果有什么不会的,倒是可以问问高老师,他正好教初中。”
夏采霞心里很是不爽,轻哼:“高老师?为什么他一来你就摔破膝盖?”
蒋言言赶紧帮高宏澄清:“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跟高老师没有关系。”
夏采霞有点烦躁地挥挥手:“算了啦,不提什么高老师啦。明天我不用训练,我们出去玩一天吧?”
蒋言言有点为难:“我膝盖破啦,最好还是少活动吧?”
夏采霞不满地嘟哝:“人家好不容易有一天假。”
蒋言言哄她:“我陪你看电视,看书,下跳棋,上网也可以啊。”
夏采霞听到“上网”两个字来了兴致:“那我教你上网用QQ聊天啊。我们班好多同学都聊QQ,可以和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聊天,可有意思了。”
蒋言言其实也有接触过,却也不说,由着她去。
第二天夏采霞替蒋言言申请了一个QQ号,取名“紫柔纤纤”,和自己的QQ加上好友,说:“以后我们可以用QQ聊天。”
蒋言言忍不住“扑哧”一笑:“这里就一台电脑,怎么用QQ互相聊?”
夏采霞推她坐到电脑椅上:“聊着玩嘛?”另外搬把椅子过来,“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来。”
蒋言言忍着笑应允,见夏采霞的QQ名叫“飞鱼”,便点开对话框,问:“你为什么叫飞鱼啊?”
夏采霞打字回答:“因为我喜欢游泳,希望自己的游泳的速度能像飞快游动的鱼儿一样。”
蒋言言又问:“那为什么给我取名紫柔纤纤?”
夏采霞回答:“因为你像一朵紫色纤弱的小花,需要有人呵护。”
呵护——
蒋言言久久地看着这两个字。
就像从来没有人夸过她好看一样,上辈子,也从来没人对她说过这两个字。很多时候,她习惯了一个人去面对生活中的各种事情。呵护,那是别的女孩子的权利,跟她似乎没有半点关系。
夏采霞又说:“我会做疼爱你的姐姐,一辈子呵护你。”
蒋言言第一次意识到,夏采霞的的确确,全心全意地把她当作最要好的朋友看待。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其实也有这样心思细腻的一面。蒋言言不再打字,而是转向夏采霞认真地道谢:“谢谢你,采霞。以后不管相隔多远,身在何方,我都会记得你今天的话。”
夏采霞重重点头。两个人相视而笑,内心都是欢喜无限。
高宏再来蒋家的时候,蒋言言规规矩矩地坐着,好似一个最最乖巧的小姑娘。高宏直奔主题,询问她要请教的问题,然后开始讲。他讲得很认真,口述、图示,就像小时候一样,问她明不明白,明白了再讲下一题,不明白重讲。
一个小时的时间就这么飞快流逝,等高宏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