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最初只是每天都回来得很晚,后来便是一连着几天都不着家。从邻居家的闲言碎语中她开始知道,父亲在外面有了小三,是C市电视台那个漂亮的女主播。她很想跟母亲确认一下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她不相信那个曾省下烟钱给自己买一整套精装芭比娃娃的父亲,那个会用短短的胡子扎自己的父亲,那个会让自己骑在他的头上驮着走来走去的父亲,就这样背叛了家庭,背叛了母亲。
可是看着母亲那日渐憔悴的面容,她真的不忍心问出口。那天晚上吕曼睡着后,隐约被外面一阵阵喧杂的声音吵醒。她揉了揉眼角,打开窗前的台灯,瞥了一眼时钟,已经夜间十二点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别墅虽没有家的感觉,可是隔音效果特别好。一般只要关好门窗,就不会听到任何嘈杂的声响。
眼皮倏地跳了跳,吕曼心里猛然涌进一股强烈的不安。她赶紧起身把门打开,刹那间母亲的哭喊声,父亲的怒吼声,瓷器摔碎的刺耳声一下子涌入她的耳边,震得耳膜生疼,眼睛顿时模糊了起来,原来那些谣传都是真的。她的腿像是不听使唤似的,卒然软了下来,不敢向前再踏一步。可心里却急不可耐地想亲眼确认一下,她踉踉跄跄地走到二楼的楼梯拐角,把小小的身子隐藏在木质壁板的后面,偷偷地向一楼的客厅里张望。
整个客厅像是遭到暴风雨的洗礼一般,大理石雕花方桌被踢翻,意大利牛皮沙发被扯得东倒西歪,那俩盆室内的翠竹盆景可怜兮兮地倒在地上,古色古香的花盆已裂了一大半,黝黑的泥土从花盆里漏下来,在红木地板上洒了一地。翠竹的根部脱离了泥土的庇护,□在充斥着酒味的空气中,面目狰狞。
吕曼觉得自己的心就像那个花盆一样裂开,一股无依无靠的孤苦感泛滥开来。
“你到底离不离婚?家产已经分给你一半了,你到底还想怎样?”父亲明显喝醉了酒,像一头凶残嗜血的野兽,让吕曼感到如此的陌生。
“我不要离婚,我不要看那贱人志得意满的模样,我不要让小曼小小年纪就被同学笑话。”母亲咧着嘴角笑了出来,笑声苍凉悲戚。
“碰!”白底青花的釉下彩瓷干脆地砸到木质地板上,霎时变换成零零散散的碎片向四周迸出。这瓶清朝乾隆年间的青花玲珑瓷就这样被父亲毫不犹豫地打碎了,吕曼并不心疼那瓷瓶的价格,只是它是当初外公在世时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如今却碎成这样,好不可惜。
“啊…”母亲用双臂紧紧抱着头,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披头散发地向厨房跑去,回来时手里竟拿了把菜刀出来,不由分说地向父亲砍去,父亲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一边躲着一边咒骂着。
吕曼躲在那个角落里,用牙齿死死地咬住手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怎么办?纵然父亲做得再过分,吕曼也不想他被砍死。而且如果砍死了父亲,母亲也难免会有牢狱之灾。对,赶紧报警。
想到这儿,吕曼便跌跌闯闯地跑回屋,拨通了警署的电话。没多久,警车便开过来了,带走了她的父母。还好,他们俩个都没受什么大伤。警察来得时候,想把她这个打110的小姑娘带回去问话,可她躲进了柜子里,没让他们找到自己。她一点都不想跟着他们去警局说那些难以启齿的家事,好怕警官们会追问种种详情,把她的伤痛一点点剖析在阳光之下。
警车开走后,吕曼便从衣柜里爬出来了,已经是凌晨俩三点了,可经过这一宿的折腾,她已然却了无睡意,清醒着却又混混沌沌,感觉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把她拥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打碎了,碎成一地的残渣。
她不愿在这个面目全非的家里再待下去,就兀自走了出去。沿着别墅区的那条灯光并不算明亮的石子路走着,周围是一片茫茫的夜色,初秋时节夜凉如水,凉进她的骨髓,是刺骨的冰寒。
一颗碎石滚到脚下,毫不犹豫地一脚狠狠踹开,慢慢的开始已经不是走路而是撞路。攥得紧紧的双手死死地扎入掌心,残留在颊上的泪水一点一点干涸,她突然笑了起来。自己竟然把父母送到了警局,那俩个好面子的人如今情何以堪。
恐怕不管是说给谁听,谁都不信一直是乖乖女的自己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来。
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朝前走,很快走到别墅区东面的树林里。树林在月光下影影绰绰,透着丝鬼魅来,林中齐腰的杂草丛占了大片田地。原本不过及小腿肚而已,但因是偏僻的位置,物业懒得管,园丁也省得去修,于是便任由其疯长,最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并仍有继续长高的趋势。
吕曼大步迈进去,小心翼翼地拨开杂草,凭着尚存的印象朝前缓缓走着,果不其然看到了记忆中那片湖泊。上一次来这地方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父母的关系还很好,一家人刚搬到这片别墅区,他们带着自己来这儿钓鱼,彼时阳光暖洋洋地撒在身上,自己坐在妈妈的怀里撒娇,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洋溢着一家人的欢声笑语。
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都快记不清楚了。
吕曼并不是个泪包,哭过一会儿心情也平复了下来。强忍着手心传来麻酥酥的不适,左手撑着草坪稳住身子,慢慢地坐下,把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
平常这个时候,可能自己正睡得香甜。 算了,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吕曼整一整衣服,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薄薄的透着凉意。脚上疼得厉害,低头一看,才发现脚踝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划上一道长长的伤口。大概是刚刚穿过草丛时,被荆棘划伤的。
周围阴森森的,她不由地想起一些鬼故事来。心中期望有个人能过来陪着自己,又不想自己这个落魄的样子被人瞧见,蓦然泛起一阵薄薄的凄凉。要是亭亭在这儿就好了……干脆也不再想东想西了,只静静地坐在那里,任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周围的景致开始慢慢清晰起来。黎明的霞光却渐渐显出了紫蓝青绿诸色。太阳也慢慢地崭露头角,一霎间,湖面的上空,陡然铺展了万道霞光。树木上开始袅袅升腾起白色的雾霭,吕曼的心底不由地泛起一阵薄薄的凄凉。
想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却不想脚下一滑,摔了下去,竟从岸上滚到那湖水里。吕曼想伸手拽住水草,却不想那水草一下子就断了。她自嘲地想,自己不想死,还想好好活着,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想把自己给接走。罢了罢了,离开也好。永别了,那些爱她的和她爱的亲友…
水漫过她的鼻孔,呛得她出不来气。原来做个淹死鬼也这么痛苦。自己的意识渐渐涣散,身体开始慢慢下沉。睁开眼想再看一下这个世界,水中的阳光格外明艳。竟有一个人影像自己游过来,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水鬼来接自己了。
却不想那水鬼却抱着自己向上面游去,不是应该游到水底的么?渐渐重新回到了水面,周围还是那个熟悉的世界,难道自己没有死?意识仍然混混沌沌着,那水鬼把自己拖到岸边,开始帮自己顺气,忍不住咳出一大口水来。可还是难受极了,像是无法呼吸一样。
唇上竟传来温热的触感,软软的,带着些颤抖。新鲜的空气也开始进入气管,浑身顿时舒服了好多,意识也渐渐清醒了,不由地挣开了眼睛。
身旁的那个人大概就是刚刚自己误认为的“水鬼”吧,十四年来第一次吻她的人,虽然只是做人工呼吸而已。吕曼不由地红了脸颊,偷偷了瞅了眼那人,一张俊美无瑕的脸就这么印在了眼底。清晨的阳光散在他滴着水的头发上,旋着五彩缤纷的色泽,说不出的好看。长长的睫毛,弯着女孩子才有的好看弧度,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竟比女孩子还要精致美丽。
却不想那人语气冷淡地对她说,“因为父母离婚就投湖自杀,你可真有出息。”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她并不是想自杀,可是看他那张笃定的脸,便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徒劳。可心里却涌出一阵暖暖的感动和欢喜来,这个人语气虽然清冷,但却是为了自己好。
“我晨练时被你妈妈拉住,让我帮忙找个你这么大的女孩儿。因为门卫说没看见你出去过,所以大家只好满小区里找,我想到这儿,便找到这里了。”他蹲下来,眼神真挚目光诚恳,“你的家人都快急疯了,你舅舅姑姑们也全过来了,他们刚从警局出来就发现你不见了。快回去吧,别做傻事了。”
她点点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安。那人动作轻柔地把她拉起来,却发现她的脚受伤了。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背你回去好了。”
就这样,他背着自己走了出去,离开了那个埋葬着欢笑和泪水的树林,也就这样走进了自己的生命。
“喂,你叫什么啊?”
“萧昔宇。”
“萧昔宇,你记住啦,我叫吕曼,吕是吕洞宾的吕,曼是曼珠沙华的曼。曼珠沙华就是传说中的彼岸花,开花不长叶,长叶不开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惜,彼此思念……是不是很美?”
“我才不信什么天命,彼岸。我只认为人定胜天,若是想见便相见,这有什么难的?吕曼,你还这么小,以后不要再想着放弃自己的人生。我是个孤儿,岂不是比你还惨。可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有希望,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把父母找回来的。”
她永远无法忘记当时他那自信的神情。清晨的朝阳在他的眼中洒下了光亮,让他的眼睛看起来熠熠闪光。
“那萧昔宇,你可要对我负责!”
“啊?”
“你刚才吻了我啦,我的初吻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没了,所以以后我要做你的女朋友!”
还记得他听到自己这句话时,一脸的无奈,就这样无语的接收了自己过分的要求。她其实很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因为喜欢自己才答应,却一直都没有问出口来,她怕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让她失去继续爱他的勇气。
……
作者有话要说:答应大家的番外,因为今天有些事,所以更得晚了,不要介意哈。
、谈心
顾峰见亭亭和哲然一起回来了,气倒是消了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