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传来“得得得”的马蹄声。
蒲英抬起头,在昏暗之中却见到前方有一团金色亮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她抬起手掌遮在眼帘上,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着那光亮。
终于她看清了,那骑在骏马上的是一个身穿宝蓝藏袍的男人。
逆光将他挺拔的身姿镶上了金边。衬得他仿佛天神一样,英武不凡。
此情此景何等熟悉!
“冯垚!冯垚!”
蒲英欣喜地跳了起来,向着来人飞奔过去。
随着距离的靠近,那人的脸也从光影中浮现了出来,
没错!就是冯垚!
他还在冲着蒲英微笑,一如初次见面时的亲切、温暖!
蒲英越跑越快,冯垚也跳下马,向她张开了双臂。
终于,蒲英一头撞进了冯垚的怀里,感觉自己就像多年的游子终于回到了家乡一样。无比幸福、满足!
蒲英的脸贴在无比怀念的胸膛上。又甜蜜又酸楚地摩挲着。并喃喃地说:“你去哪儿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冯垚双臂用力,将她搂得更紧,“我。一直在这儿等你啊。”
蒲英忽然觉得这声音有点不对。
她猛地抬起头来,却发现眼前人竟然变成了才仁坚赞!
“怎么是你?”
蒲英大吃一惊,立刻松开他,并向四下张望,“冯垚呢?”
才仁坚赞没有说话,只是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后,就转身离开了。
“哎,你别走啊!才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你,你……你不是已经……”
蒲英又是惭愧又是狐疑地要去追赶才仁。
可是刚跑了几步,她就发现自己不知怎地陷在了沼泽中。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跑不动了。
周围的场景也变了,寒风怒号。昏天黑地,很快又雨雪交加起来。
蒲英越是用力地挣扎,身子在沼泽中就陷得越深。
那些湿冷的稀泥,很快就淹到了她的腰部。
她只觉得腰腿越来越冷,也越来越麻木,忍不住大喊起来:“冯垚!才仁!你们别走啊!快回来!救救我!”
每次,梦做到这里,蒲英就会陷入黑暗之中,直到下一个梦的轮回开始。
但是这一次,当她呼救的时候,忽然在黑暗中又看到了一束强光,似乎还有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呼唤:“蒲英!蒲英!”
蒲英心里一凛,知道这应该是自己摆脱梦的轮回的机会了。
她拼尽全力,终于从梦魇中睁开了眼。
真的有强光直刺眼底!
蒲英立刻又闭上了眼,还本能地抬起手挡在面前。
“好了!她醒了!”耳边传来一个女人满怀喜悦的声音。
蒲英继续揉着眼睛。
那女声马上说道:“蒲英,我已经关了电筒,你放心把眼睛睁开吧!”
蒲英依言慢慢睁开眼,模糊的视线聚焦之后,发现眼前俯视自己的是一位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女医生。
她很面熟啊!
“唔?你,是……”蒲英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又干又痛,嘴皮也有点张不开的感觉。
那医生很快用一个湿润的东西擦了擦蒲英的嘴唇,并叮嘱道:“你刚刚醒,不用多说话。我现在给你做些检查,你要是不能说,就点头摇头好了。”
蒲英的嘴唇抿了几下,喉咙也动了动,在适应了那些不适后,她对医生微微点头,但依然努力地说出了断续而完整的句子,“你是,林,医生!昨天,给,我,做,手术的。还有,在西藏,也是,你。谢,谢你!”
昨晚上手术后蒲英虽然醒了,但还有点迷迷糊糊的,林医生又戴着帽子口罩,所以直到现在蒲英才认出了她就是那个萍水相逢却帮自己传信的女医生,对她的感激也自然是双倍的真诚了。
“对,是我!”林医生笑了,对蒲英精神状态和意识状态的恢复程度,感到很满意。
她接着问道:“你告诉我,现在身上,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医生不说还好,一说之后,蒲英马上就觉得后腰那儿好像有烙铁在烧一样,很痛!
但她只是平静地说:“腰后面,有点疼。”
“那是昨天给你动手术的地方,今天麻药的药力过了,你感觉疼也是正常的。忍一忍,慢慢就没那么疼了。实在忍不了的时候。可以用点镇痛剂。”林医生温和地解释道。
“嗯,现在还好,还受得住。”
蒲英说的其实也是实话,因为现在的这种疼法,和几天前她受伤时的那种疼痛,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本来,她已经运了硬气功,准备在接住宋磊后,就地打几个滚,应该可以化解那股力道的。
可惜她的运气不好。不知道地面上正对着她的腰部。有一块不起眼的坚硬圆石。
结果。在她腰背着地时,自己几乎都听到了腰椎骨“咔嚓”一下断裂的声音。伴随而来的腰部剧痛,让她当场就就疼得休克了。
再醒来时,人已经在狮泉河镇了。并发现自己的双下肢已经没有感觉,也不听使唤了。
对这突然发生的巨大变故,蒲英并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发作,只是沉默地接受着医生和队友们将自己转送后方的安排。
在总院看到闻讯赶来的孟副参谋长、滕教导员和梅医生等人时,她也没有哭,对他们的安慰只是点头,却不发一言。
接下来,她被冬眠了,这倒也让她避免了再去面对领导和战友们同情悲悯的目光。
那是看弱者的目光!是蒲英不喜欢的目光!
她是受了重伤。双腿是瘫了,上苍是对她很残酷,这一次它成功地击倒了她的血肉之躯。
可是,蒲英不甘心认输。
命运可以将她击倒,可她绝不会被击败!
就算是瘫了。她也绝不会是残废,不会是弱者!
所以,当林医生给她做详细的下肢检查时,刚刚清醒的蒲英,就异常努力地配合着。为了帮忙用力,将下唇咬破了皮都不知道。
林医生满意地发现,蒲英下肢的感觉和肌力,都比昨天手术刚结束时有了进步,更是比刚入院时的情况好了很多。
她受伤后的肌力就是零,昨天术后只是部分肌群有了一级肌力。
现在,不但有反应的肌群增多,大腿甚至可以水平地轻微移动了,这是二级肌力的标志。而最鼓舞人心的是,她的第一脚趾甚至可以微微弯曲地一下,虽然这个弯曲度,要不是林医生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但这可是一个非常良好的信号。
林医生向蒲英解释道,她最初的症状很重,是因为伤处神经组织的急性水肿导致的。经过这几天的治疗和手术,急性水肿消退得很快,所以她现在的瘫痪症状也改善得比较快。
过些日子,这种恢复的速度,会有所减慢……
不过,林医生依然有信心,蒲英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应该可以恢复站立行走的能力!
“真的吗?真的,还要三个月,才行?”蒲英的语气虽然也很喜悦,但又明显流露出还有些不满足。
“啊?这你还嫌长啊!”
林医生被她的话气乐了,亲昵地拍着她的手说,“你这个贪心的丫头!我说的三个月,那是最理想的情况。如果你能在三四月里重新站起来,都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我,知道。不过,我,就是,太,想念,我的,战友了。”蒲英回握着她的手,感激地摇了摇。
林医生点点头,又戏谑地说道:“只想念战友,不想念别人?”
蒲英疑惑地看着她。
“呵呵,我检查完了,也该让人进来了——他大概在外面都等急了。”
林医生直起腰,转身冲着监护病房玻璃窗外的人招了招手。
平躺着的蒲英视线有局限。她只听到门开的声音,和匆匆的脚步声,然后才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林医生,辛苦了!情况怎么样?”那人握着林医生的手表示感谢。
“不错,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林医生话没说完,就看见冯垚已经迫不及待地撇开了自己,俯身到床头,一手握住了蒲英的手,另一手轻抚着她的额头……哪里还听得到自己的说话?
有趣的是蒲英的表情,那副震惊迷茫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林医生不知道,她这是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了!
蒲英虽然几天前在总院见到了梅医生,但她没顾得上联想到——冯垚会因此知道自己的伤情,更加不会想到他会不顾一切地提前回国!
所以。当见到那个最不可能出现的人,披着一身夏日清晨的灿烂阳光,突然出现自己的面前,还用他温柔得杀死人的笑容看着自己……
蒲英当然以为是梦境重现了!
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不知所措”湖!
惊愕之下的蒲英,身体僵硬,没有任何动作,瞪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冯垚。
冯垚看出来她大概是被自己的意外出现吓到了,不禁又是一阵心疼。
他将蒲英的手背贴着唇边,轻轻地亲了一下,然后握紧她的手。再看着她的眼睛。温柔而坚定地说道:“是我。我回来了,回来陪你。别怕,有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蒲英没有反应。可是床旁的心电监护仪,却突然“嘀嘀嘀”地警报蜂鸣大作。
刚刚绕过床尾准备离开的林医生,紧张地回过头,发现仪器显示蒲英的心率从刚才的60一下飙升到90,血压的数值也是不稳定地跃升着。
“蒲英,你哪里不舒服?”她急忙回到床头检查,担心是出现了什么术后并发症。
冯垚也被那机器的蜂鸣声吓住了,不时紧张地看着林医生和蒲英。
这时,蒲英却喘了口大气。整个人缓过了劲。
她对林医生抱歉地笑了笑,“我,没事。”
林医生还是不放心地查看了几处引流管,发现都没有问题,再看到监护仪的各项数值渐渐回落。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顺手关了警报提示,然后取笑蒲英:“看来,特种兵的心也不是铁石做的。”
蒲英抿着嘴不说话。
“好了,你们小两口慢慢聊吧。我去把外面的人拦下,因为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能见那么多人,不能太劳神了。”
林医生走之前,又冲冯垚挤了挤眼,“小伙子,你也悠着点!”
冯垚对这位没有一点架子的名医的调侃,实在是个哭笑不得——自己刚才明明什么都没做嘛!
不过,他之前还多少有些紧张和担忧的心情,也林医生感染得放松下来。
他低头看向蒲英,正和她的眼神撞上。
此刻蒲英的黑眼珠里已经不再有陌生,而是变得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