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呢?这实是值得想一想。同志们谈起来,都说内心隐隐有一种危亡之忧。这种感觉并不完全出于神经过敏。“*4*人*帮”粉碎了,工作重点转到实现四个现代化上来了,说中华民族还处“危险时候”,似乎是说不通。其实,力争四化,这本身不正是回答中华民族生死存亡问题吗?这个世界,你站落后地位上,也就是站危险地位上。同时别忘了,有人曾经对周总理和一些老同志说过,“十年以后见”,这才过去了几年?我很担心,不要“高举”名义下,又来个几月风暴,把人们一切美好希望给吹个无影无踪。谁知道呢!我怕了。古老中华民族,经不起再一次被推到这种危险边缘了。不能让我们人民再一次“被迫着发出后吼声”了。现已经有了国歌,为了填写国歌歌词,成千上万文艺工作者贡献了自己艺术才能。《义勇军进行曲》不是我们国歌了。是不是说,我们再不能从这首歌曲里汲取一点有意义东西了?
前些年,“*4*人*帮”任意歪曲宣传党史和军史,已经出了不少文章批驳他们。我想,无论从正确或是错误观点去看,有一个事实总没有疑问,那就是除去自然死亡之外,先烈们是两种情况下牺牲了自己生命。一种是倒同敌人厮杀战场上,一种是倒内部阴谋残害中。看来这是一条规律,古今中外都是如此。爸爸第二种情况下离开了我们,我这次则有条件占据第一种情况。我好妈妈!如果这样,您一定不要难过,不必象哭爸爸那样为我流泪。您泪水早流了,再为我哭,眼睛里流出来一定是血。妈妈!您可能觉得我写这些,口气不小,似乎一定可以做出什么引人注目事情。不是这样,火线上这很难讲,也许我心脏正巧碰上一颗流弹,一秒钟之内一切都结束了,随便一个小小任务也来不及去完成。这就是战争,意想不到任何情况下,都可能有人付出他大代价。即使这样,我也觉得心安了。
妈妈这次来信,又一次说爸爸等于是您害死。为什么您总是把我们家不幸归罪于自己呢?可能是因为我从来不愿和妈妈谈及这些,使您误解了,以为做儿子直到现还不愿意谅解母亲。
营长要求再检查一下机器,我晚饭后再来写。
好妈妈!您不必这样。别人议论,讲些难听话,那是自然,莫非我也不了解爸爸“案”情吗。您对爸爸那些作法,无非是表示划清了界限,为了我和弟弟前途不至于受到无可挽回影响。爸爸心里也不会不明白。
当然,好是妈妈不那样做,不给爸爸那样刺激。您来信中引用了鲁迅几句话谴责自己:“死于敌手锋刃,不足悲苦,死于不知何来暗箭,却是悲苦。但悲苦是死于慈母或爱人误进毒药。”如果可以这样比喻,我认为那是您自己服下了一种可以使人全身麻痹慢性毒药,同时也误进给了爸爸。这种慢性毒药,就是我们中国人逆来顺受封建传统旧意识。中华民族是一个有着优秀历史遗产民族,培育了我们人民许多美好品德,善良温顺,忠实敦厚,谦恭忍耐。到了*中*国*共*产*党*人身上,这些品德发出了光辉。这就是坚强党性,严格组织观念,维护领导,信任同志,讲团结,讲让步,讲顾全大局。这如同古老中国宫灯,将蜡烛改换了明亮碘钨灯泡。这些美德既是带着古老历史光照雨露,它和两千年封建主义传统思想影响也就不会绝缘。我看来,两者不过是相隔着一道细细田埂,这边是温顺,迈一步过去,就是屈辱。妈妈!对待爸爸问题上,您迈过了田埂。我并不特别责怪自己母亲。你们这一辈人里,固然有敢于拍案而起。但有很多比妈妈革命历史长,职务高人,包括我们一向尊敬某些老同志,由于那种慢性毒药他们身上起着作用,封建*专*制高压下,也不免是那样软弱顺从。他们仿佛是雪线以上稀薄空气中生活久了,已经适应了不民主缺氧状况。妈妈可以说是彻底划清了界限,您“结论”里仍然写是“叛徒、走资派、现行*反*革*命*分子臭老婆”。一些人说到这个结论,觉得拗口,往往简单地说成“现行老婆”。我因为受不了人们这样侮辱母亲,和别人家孩子打过多少架,鬓角落下了一遭伤疤。假如这次我前方被炮弹地雷炸着,那不算是受伤,那叫作挂花,只有我鬓角疤痕,才真正是受伤留下。
亲爱妈妈!我一个晚生后辈,也许不合适给您写这些。我是想让您相信,您不见得比别人应当受到多内心谴责,没有什么理由说明,唯独您不能得到谅解。
就写这些了,我并不打算寄出,如果您收到了这封信,那一定是战友们替我收检遗物找出来。
代问弟弟好,已经没有时间,不另外写信给他了。
祝妈妈愉,再见了!我希望能象外国电影里那样,跪下来吻别您,生我养我母亲。
您儿子毛妹
于登车出发前
刘毛妹留给母亲信,陶坷看了两遍。信内容对她不成为主要了,主要一点是信中竟没有一句话提到她。这对她是一个难以接受沉重打击。小陶终于忍不住伤心落泪了。不过她很就镇定下来了。宣传队两个女同志为步话机员刘毛妹清洗遗体,她们默默地退后,让小陶上前去。小陶用沙布蘸着清水,先擦洗刘毛妹脸。她时不时停下来,注视着死者眼睛。她觉得刘毛妹是怨恨她,闭着眼睛,不愿意看她。擦洗手时候,陶坷几次痴痴呆呆地停下来,别人催她,她才又开始擦洗。她想起小时候他们手拉着手过马路。赶上看什么热闹,人挤得凶,刘毛妹始终紧紧拉着她手。他是男孩子,自然地负起了保护女伴责任。陶坷又想起兵团看电影那天晚上,刘毛妹大胆地抓住了她手。刘毛妹一生中,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后一次企图亲吻一个异性。他一双手是那样有力,完全可以达到这个**,他还是失败了……
步话机员军服、绑带、鞋袜,没有一处是洁净。泥水和着血,凝结**上,没法子脱下来。小陶用剪刀完全剪碎了,花了很长时间,轻轻地一块块把衣服鞋袜撕下来。她不让别人动手,似乎是怕别人手脚毛草,触痛了步话机员。清洗过遗体之后,数过了伤口,大大小小挂花四十四处,这个数字,正好是烈士年龄乘以二。
、《西线轶事》八、九
八
送走烈士遗体,陶坷她们回到电话站,才知道敌情有些紧张。侦察连抓到了一个越南人,他自称是附近班通林场工人。他身上搜出了一个铅笔头,一张草草画出地图,图上标明了九四一部队指挥所位置。审讯结果,他承认自己是青年冲锋队员,供出敌人准备当天夜里来偷袭指挥所。司令部通知说,机关留警卫部队很少,不能分散使用,要求各小单位加强警戒。还特别通知了总机班,电话站一定要严格控制声音灯光,避免暴露。
连干部都下去了,总机班一切只能靠自己应付。不过女电话兵们并不显得那么着慌。不怕,没什么大不了,有班长呐!
人们印象中,严莉似乎是经过专门培训,预先为女兵班准备好了这样一个各方面都很成熟班长。严莉今年二十二岁,是总机班大姐。她脸微微有点黑,黑翠黑翠。她班里地位,多少象是她家庭里所处地位延续。严莉弟妹多,够一个班了,爸爸妈妈管不过来,干脆撒手交给老大来管着。爸爸是一个团职干部,照规定应该吃中灶,他除了偶尔陪陪客人,总也不到中灶食堂去。从将近二十年前第二个儿子出世,爸爸薪金再没有长了,生活上不能不精打细算。大女儿统筹安排下,他们家竟然并不比谁家显得紧张到哪儿去。弟妹们都很懂事,从不和别人家孩子比吃比穿,不过该有什么也还是少不了他们。人家孩子穿衣服,老二接老大,老三接老二。严莉衣服谁也接不上,她脱下身,就实不能再补再改了。每次分到各人名下糖块冻柿子什么,大姐总是留着自己一份,过后不定会便宜了哪一个小。严莉家庭中作用,形成了她实际上一家之长权威。弟妹们不怕爸爸妈妈,全都怕着大姐几分。严莉把管理弟妹们艺术运用到总机班长职务上来了。别人遇事可以耍点小脾气,她不行,她必须把自己气性掩盖起来,从不发火。班里大大小小事务,安排得有条不紊,分派公差勤务公平合理。赶上谁当班时候有点私人事,悄悄向她请个假,她就悄悄顶上去,多值一班。发生了什么纠纷摩擦,她拿出当大姐权威,先把事态平息下来。然后召开班务会,民主一番,谁对谁不对当面“吵”清,决不马虎了事。说严莉显得特别成熟,完全是由于职务上需要。人们知道,当得下女兵班班长可不那么简单。连队里,这算得上是一个特种兵团了。
越南人可能来袭击,电话站当然是一个突出目标,情况不能说不严重。总机原是设一个用茅草竹子搭起棚子里,人来人往都看得见。同志们建议,要赶转移到隐蔽地方去。
“不用动,照常工作!”严莉沉着地说。
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了,严莉才悄悄地布置人员全部撤出草棚子,把总机转移到一个防炮洞里。洞是就着土坎挖,挖进两三尺,向左右发展,对称构成了象猫耳朵一样两个藏身窝窝,战士们习惯叫做猫耳洞。这个猫耳洞有茂密树丛遮掩着,严莉又叫把电话线从老远就开始埋设下去。所以,就是走到了跟前,指给你看,你也看不出这里是一个电话站。
总机班派出了自己巡逻哨。有人主张,除了值机人,其余人全部去站哨。严莉说:
“用不着,该睡还是睡,换着班来。仗不是打一天两天,日子长了。”
她只派了陶坷和杨艳两个人担任警戒。班里唯一一支冲锋枪交小陶使用,杨艳拿着两颗手榴弹。班长交待两名哨兵说:
“你们就绕着总机附近游动,不要乱走,以免和其它单位巡逻哨发生误会。要找暗处站着,不要总月光下面。有什么动静先问口令,可别慌慌张张就开枪。问口令嗓门量粗—点,别让人听出来是女。”
严莉确定由她自己担任守机。完成今晚守机任务不比平常,要准备危急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