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华报道,你以为我真不怕全中国人的指骂?我拿什么来承受那通敌卖国的千古骂名?你们根本不知道这肩上的重担有多沉,沉到足以将我碾入尘埃里。”
话甫一出,她着实被吓了一惊,心底处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般,只觉得委屈无比,下意识地去咬自个儿的下唇,眸子里不由得渐渐湿润起来。四下里的客人闻言亦纷纷投过来万分惊愕的目光,个个皆是瞪着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在窃窃私语。那男侍卫原是从厨房里头端着香腻滑口的巧克力夹心雪糕走过来,这会子见状,亦是像傻了一般愣在一处,再也难以迈步。接着便是悠悠之口中谣言顿起:“那不是傅作翊总司令么?这样说可是快要打仗了?”当下就有人接下话来:“听说山西和云南那边的都已经投降了,虽说总司令在人前扬言决不投降,可背地里谁知晓他收了日本鬼子什么好处,依我看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那傅作翊见着情形不对,脸色铁青地望着关雪,垂在裤袋处的双手紧了又松,思前想后,只是这样高尚的场所,绅士名流不在少数,于是硬压下心中的怒气,缓缓走下身子来,却并不看她一眼,其实他心中自然明白此事本不该迁怒于她,只是心中有苦难言,一时没忍住才会勃然大怒。此番,那呆若木鸡的侍卫亦是听出来了——眼前这位身穿戎装的军官便是盛京的统帅“傅作翊”,愈发得不敢怠慢,因着心有余悸,只是颤颤地迈开步子去,小心翼翼将两只雪糕杯子分别置于他们桌前,颔首道:“总司令,慢用。小姐,慢用。”说罢,便拿着端盘疾步退下去。那傅作翊愕然冷峻道:“你怎么不吃?快吃!”此言一出,便如同是发号施令般不容抗拒的语气,关雪心中自是明了他的脾气,亦懂得权衡轻重,不敢吱声,仅是微颤地伸出手去执起置在那托底处的一只银勺。
银晃晃的勺面儿泛着光,便宛若是一块面镜,将关雪眉眼间的惴惴不安全数映在里头,一丝不落。她只觉得那五根手指顿时变得无力,竟连执起一只小小的勺子亦觉得好像要耗尽毕生的力气。那杯中的巧克力夹心雪糕做得极其精致好看,微微有些融化,她方才舀起半勺来,却骤然“哐当——”一声,黑漆漆的巧克力酱汁便冷不防地落在她那洁白如霜的裙纱上边儿,就像是一张无暇的纸张意外沾上了浓墨,活生生变成了一抹败笔,分外显眼的瑕疵。
、【十三章】(2)海誓山盟终惘然
【第十三章】(2)海誓山盟终惘然
那傅作翊不悦地蹙起眉头,一口香气凛然的巧克力夹心雪糕骇然顿在唇迹,脸上阴晴不定,仅是半眯着眼睛看着她般这狼狈不堪的模样。关雪心里顿时便如同揣着一锅沸水,滚烫地冒着气泡,扑通扑通的,好似微略触碰就会灼伤皮肤,她此时只是惊慌失措地拿桌面儿上的纸巾去拭,却不想那融化开来的巧克力雪糕愈拭愈深,直接渗到了里层的皮肤里头,来不及顾虑那傅作翊的神色,忙起身道:“对不起,我去去就回。”话音犹未落,她便已三步并作两步地迈开步子去,径直地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
关雪是头一回来的这些高级场所,各扇门前标注的皆是英文标签,她好不容易才瞧见旁侧一位打扮高贵时髦的太太领着自个儿的小孩儿走到那白瓷小塔室里头去洗手,心中舒了一口气,正欲迈步,跟前却冷不防蹿出来一个高大的人影,正正拦住了她的去路。她心中一紧,脱口便道:“先生,请让一让。”眼前的人一身深棕色绒制长袍,头上则是一顶深灰色呢制礼帽斜斜地罩下来,颈项中那一条长若瀑流的青色围巾便直泻下膝盖处,如此严密的装束,根本看不清楚脸部轮廓,却是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竟无一丝要借让的意思。关雪生怕回去迟了,又叫那傅作翊大发雷霆了不是,只好又重复一遍:“先生,麻烦让一让,我要过去。”
话甫一出,那人竟猝然攥起她的手就要往外走,手劲儿大得摄人,攥得她的手火辣辣地发疼,一段粉腕顿时浮上来触目惊心的指痕斑斑,像是要将她的骨头都捏碎了一般。她心下大惊,蓦然仰起脸来,极力挣扎着开口道:“你要做什么?快放手!”情急之下,那人却轰然回过头来恶狠狠地唤道:“关雪!”她骤然怔住,心底处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刺痛了,这声音熟悉又虚幻,她不敢确定,只迟疑着开口:“你……”那人却缓缓掀开顶上的帽檐,声音沙哑而硬咽:“是我……我回来了。”她的身子猝然一震,一颗心欢喜得像快要炸开来一般,眼圈却不由得湿润起来,不可置信似的念着他的名字:“龙哥……”
仅是数月不见,他便已憔悴许多,眼角眉梢处全是倦怠之色,夹杂着风尘仆仆,丝毫无一丝重逢后的愉悦,下巴处亦是一片青色胡渣,嘴唇焦躁,却是微微瑟动,豁然冷言道:“跟我走!现在就走!”她下意识地退开去几步,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跟你走,至少……现在不行。”她眼中的神采顿然暗淡下去,心底处不知是什么情愫在作怪,却是如何不愿意就这么走开去,因为……因为傅作翊还在前头等着。那梅龙将头一偏,冷笑一声:“因为他?”此言一出,便是将她的心思都看清楚了,她忽而觉得自己的思想竟被他完全洞悉,心里不由得一阵发虚,仅是自欺欺人地辩驳:“不是,你先到外头的电话亭里等我,我交代几句之后马上就来。”
话音犹未落,那关雪便蓦地转过身去,正欲走开,却冷不防身后的人眼疾手快,腰上一松,那紫色的锦绣荷包便已瞬间落入他手中,她不悦地问:“你做什么?”梅龙却将掌中之物捏进指间,微微正色道:“去告诉傅作翊,你荷包丢了,要回头去寻,让他先走。”她一时气结:“你……”她万万想不到原来梅龙竟然不相信自己,他是认定自己这么走了便再不会回来,所以随手抓个物件做筹码,心里头不由得生出大片大片的寒意来,只觉得眼前人突然变得分外陌生,不是原来的梅龙了,于是冷言相对:“我知道了。”
她远远地望过去,只看得见那傅作翊的几簇乌发,脑海里顿时思潮起伏,那个男人身上便如同隐隐透着魔力一般,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吸引住自己的全部目光,她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每一步都似在刀尖上舞着惊鸿舞,美丽又痛彻心扉。关雪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迈开步子去,手心处却已是细汗淋漓,她不晓得自己此刻到底在犹豫什么,惧怕什么,同样是她在欺骗,他在被欺骗,就连方才那接二连三的策划戏都不曾这样忐忑过——昨日,她被邀至小骑楼内参加他们的家常宴,却意外地接见了内政总长“甄景天”,因着生怕那甄景天对自己心生爱慕,她不得已才提早失陪,却不曾真正离开,而是倚在窗前将屋内人所言一一尽收耳底。碧血丹心,爱国敬国,乃人之根本,人之常情,因着出于本心,她才巧施妙计吩咐那自行车行的掌柜将电话接入军政办公室内,顺水推舟引他来的永邑街,再精心策划,一一安排。因而,傅作翊才会“巧遇”那言语铿锵的狗不理包子摊主儿,饥寒交迫的大杂院孩子,妙用他的爱民之心,将这一幕幕民不聊生的情景放大在他眼前,直戳进他的内心深处,激起他未泯的良心。
关雪径直走过去,甫一坐下,心中便慌乱不已,极力地压制下所有的不安,微微抬眼,见那傅作翊并没有看自己,稍稍定神,却猛地“唉呀——”出声。如此大惊小怪的叫嚷,不免引来他的注意,他的眉皱得愈发紧了,低沉道:“怎么?”她却故作焦急地来回搜着自己的腰际,心急如燎道:“荷包不见了,我明明记得是系在腰上的,许是方才落下了。你先走吧,我得回头去寻。”未等那傅作翊作答,她便已疾步跑开去。
杯中的巧克力夹心雪糕已经见底,他虽说要与她疯疯癫癫地乐了一整天,可这承诺还未来得及兑现,经方才那一事,他此时已是心思全无,忽而扬起手来,“啪嗒——”地打了一记响栗。原在不远处随时待命的侍卫便识趣地走过来,那傅作翊却仅是随手自衣袋处摸出一张百元大钞:“余下的当小费。”语毕,便大步流星地跨向那雪糕屋的大门。
“先生……”那侍卫伸出手去正欲叫住他,却大大落了空,见那傅作翊渐已走远,只好拿起底下那一张玻璃桌椅上边儿搁着的锦绣匣子,乍看之下竟是精美无比,脱口念道:“你是我人间的四月天?”
关雪透过那玻璃大门,目光遥遥地望着傅作翊走出自己的视线,便如同要走出自己的生命一般,那种遥不可及的距离宛若将他们硬生生地相隔在了天涯海角,她乏力地伏在一张椅把上边儿,这会子才敢从隐蔽处挪出身子来,还未走到正门处,便叫方才那男侍卫一手拦截下来:“小姐,这是方才与您同行那位先生落下的。”她微微垂下眼睫,原是那只装着照片儿的精美匣子,傅作翊想必自己回头定会寻回此物,所以才没顺手取走。她点点头,正欲接过,转念一想——自个儿一会子还要去见梅龙,若是这个叫他瞧见了,心里又该不痛快了,于是便摘下那一双珍珠耳坠子放入他手中,交待道:“这个匣子,麻烦你送到司令府去,记住了,要指明关雪本人接收。”那侍卫见掌中两颗硕大的白色珍珠熠熠生辉,忙点头笑道:“记住了,小姐请放心。”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关雪甫一从雪糕屋里头出来便疾步走向前头那一个新簇的电话亭,她远远就看见倚在玻璃门前抽烟的梅龙,不知为何,见他站在凛冽寒风中抽烟的模样,短短数月,不过是几番的盈月,几十回的破晓,以及十几次的岁星周期罢了,他却变得好似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以前的他从不会抽烟。如此想着,心里便骤然升起来一阵莫名的怒气,她不由得猝然走上去,一抬手便扯下他指间的烟支来,狠狠地丢在地上:“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的烟?”那梅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