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和潘以伦无关。
潘以伦在影视基地的三天,是完全封闭的三天。他看了VCR,回头给经纪人打了一个电话,要求去探望翟鸣,希望经纪人安排。
经纪人严词拒绝了。
潘以伦说:“我想看他,必须。”
经纪人不是真的想软化,他只是发觉,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一旦坚持,很难让别人违拗他。
与翟鸣的见面只有五分钟,潘以伦买了一包中华去探监。翟鸣在戒毒所里,形貌十分颓败肮脏。他以前爱漂亮,此时此刻,却完全漂亮不起来了。
翟鸣看到潘以伦,说:“给你找麻烦了。”
潘以伦给他点了烟,戒毒所的警探看了他们一眼,也就随他们去了。
翟鸣说:“以后不会再麻烦了,听说他们一个个都被拘留了。报应不爽这种话真是个大俗话、大真话。”
潘以伦说:“你要好好的。”
翟鸣瞅着他笑:“你就瞧咱们不顺眼,可总也不说。你个小子,撇了个干干净净,从此以后就走阳关道了。兄弟被你踩着用一下,没啥!别往心里去。”
潘以伦把递给他的中华烟又收了回来:“我给你留着,每次一支。”
翟鸣问他:“是兄弟不?”
潘以伦只是微笑。
“小白脸,我当初就应该和你一样去娱乐圈混,窝在古北忒没出息。”
“你也知道,知道就好。”
“所以这回我听你的来自首了。”
“翟鸣—”
翟鸣笑笑:“你就是良心太好。其实在节目上那么说也没错,你是大义灭亲,只是兄弟我也觉悟高,听你一说觉着在外头提心吊胆还不如进来,国家管着三顿饭,人身安全还有了保障。”
警探进来叫“时间到了”,潘以伦就立起身,翟鸣说:“兄弟没卖硬货,这几年苦一苦,将来出去了要找你。”
潘以伦说:“好,没有问题。”
翟鸣朝他先竖了竖中指,再竖了竖大拇指。
潘以伦走出来时,经纪人和公司的车正等在外面,他们走得很迅速,就是怕有人拍了去。
经济人在车上说:“今晚的决赛,为了吸引眼球,一定有评委问最近的事,记住,你的回答是‘报纸上报道的那件不好的事情并不是完全不正确的,我曾经犯过错误,也因此受到了惩罚。人要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我会认认真真去弥补我犯的错误,我相信社会永远会给积极向上的人一个机会。’记住了吗?”
潘以伦机械地点头。
经纪人要他复述一遍,他说得大致不差,经纪人很满意,右手拿出一份合约:“还是有广告商看中你在‘云腾’那边的表现的,这次总决赛上,你拿不到冠军问题也不大,只要将这个问题再抛回给观众,让他们感动,这份合约依旧是你的。”
潘以伦要伸手拿过来看,经纪人顿了顿手,没有立刻给他,他说:“你妈换肾的首付款就有了,多好的机会,小潘,你要珍惜。不要再发生让大伙儿头痛的状况了。”
这天的杨筱光,坐在电视机前,看到的潘以伦,穿着一身银灰色的简单夹克,很像他们最初认识的时候。他这么简单干净,朴素得似凡人。他站在很多人中间,又像是汪洋里的孤岛。
她听到他在当众认错,说:“报纸上报道的那件不好的事情并不是完全不正确的,我曾经犯过错误,也因此受到了惩罚。人要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我会认认真真去弥补我犯的错误,我相信社会永远会给积极向上的人一个机会。”
这么漂亮的认错词,立刻就赢得了大众的掌声。
他的眼睛也很漂亮,在她看来,却没有一丝温度。他说:“要从泥地里爬起来,还要甩脱一身泥,很困难。”他说得似乎真的很困难,连主持人都动容了,女主持人擦拭着眼角。
杨筱光难过地关上电视,她想,也许潘以伦以后都不会再跟她联系了,他们就此成为无言的结局。他们沟通的时间这么少,障碍又这样多,这是一件麻烦事。
林暖暖在电话里豁翎子给她:“有时候合适不合适确实蛮讨厌的。对了,我结婚那天,亦寒他们中科院里的硕士、博士来不少呢!”
方竹说:“我后天回来了,带了很多特产,你和莫北请我吃饭啊!”
都是好朋友,处处为她着想。
杨筱光表面上笑嘻嘻地答应下来,这样过了一个浑浑噩噩的周末。
到了星期一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比赛的最终结果,不过决定去探望一下潘母。当然,一切要低调,她就是想看一眼。
潘母住的病房外变得热闹了,大束大束的康乃馨一处一处堆放着,很多人都想起了这个饱受苦难的伟大的母亲。医院的清洁工根本来不及整理这些充满爱心的花束,倒是有小义工帮忙将掉落在地上的花瓣扫干净。
有个带头的,正指挥着其他几个小女孩儿。
“把花放在门外就好,不要打扰其他病人,不要给以伦哥哥带来不良影响。”
俨然一副小经纪人的模样。杨筱光认出了她就是老李的女儿李春妮。
其他几个女孩儿都在认真扫地,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表情。有一个拿了一只玻璃瓶子给李春妮:“这里有一千颗幸运星,麻烦你放在潘妈妈的床头,她的病一定会好的。”
李春妮接过玻璃瓶,点了点头。女孩儿很高兴,又说:“今天我到QQ群里号召大家再为潘妈妈折一千只千纸鹤。”
杨筱光想,真好,他是出头了,潘家的状况会得到改善。她在走廊里来回踱了几步,还是无法鼓起勇气。
李春妮看见她,叫:“杨姐姐。”
杨筱光不及回避,回头笑了笑。李春妮笑得很不自然,但还是走了过来。
“杨姐姐,以伦哥哥最近很忙,他拿了亚军呢!他要去泰国拍广告了,你知道吗?”
她是真的不知道呢,被李春妮一说,很惊愕。她一惊愕,小女孩儿就知道自己说到了七寸之上,颇有些得意。
于是杨筱光对自己说,你要笑。她扯扯面皮,真的就笑了:“潘妈妈的病还好?”
李春妮的脸兴奋得涨了个通红,说:“以伦哥哥拿了亚军,她很开心。”又多加了一句,“我也很开心。”这么昭然若揭的小心思。
杨筱光没有在意,她点点头,也很开心。他拿了奖,有了粉丝懂得为他善后。其实还有一点伤心,他们之间怎么就一点一点地疏离了呢?
她向女孩儿们道别,走出了医院。
有女孩儿在后面问:“她是不是潘以伦的绯闻女友?”
“不是,那是记者乱写的。”
“嗯,她太平凡了,我不相信。”
“我也相信是乱写的。”
杨筱光有点儿恍惚,她与潘以伦失去联系,整个世界似乎都混沌了。
回到公司,她竟然忘记了敲卡,幸亏前台及时提醒她,还关切地问:“没睡好?”
杨筱光从包里拿出镜子照照,眼睛有点儿肿,于是说:“昨晚游戏打太晚了。”
怎么春风一过去,人也就跟着委靡了呢?恋爱也真是个势利的东西,你得意时锦上添花,失意时落井下石。
这就是她的恋爱,两人的压力两人承担,还是大到让她左右为难,他也许也在左右为难。这么糟糕的恋爱,就怕最后通不了关。
杨筱光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握拳,喃喃:“正太,加油。”
一如当初,她不断对他说的话。她为他加油,可此时不知两人是不是加得了油。
或许城市里的艳遇,大多都是无疾而终的,命定规律也该如此。是她没有学会该怎样去爱,她觉得对不起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处理办法。
她看着手机,自从VCR播出以后,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她的心也像断了线的风筝,就此丧失勇气。比赛已终结,他们之间再无可牵连的屏障。
但,潘以伦的信息终究还是来了。
他问她:“今晚有没有空去南京路逛逛?”
杨筱光几乎是立刻就答了一个“有”。
她想,是应该有始有终的。
潘以伦是在南京路隔壁的小弄堂里等她的。
这有点儿像地下党接头,他发短信告诉她具体方位,她循着去了,远远就看见他颀长的身影,戴了眼镜加一顶绒线帽,还用高领卫衣遮着半张脸。他靠在那边的墙根处,如她头几回见他那样,又是一身孤寂。
潘以伦也老远就看见了她,看她走过去,深深地望着她。
潘以伦起身,领着杨筱光从南京路的这一头往前走。
这条步行街历史悠久,很多恋人在这里约会,也有很多恋人在这里彷徨,还有很多恋人在这里分手。
杨筱光轻声说:“我们没有正式逛过街。”
潘以伦伸手握住她的手。
这是第一次逛街。
霓虹灯像闪烁的山,山不过来,他们过去。走过去很简单,他们却都觉得难。
满心的落索,错错错。
起头有雕像,游人欢跃地在留影。杨筱光拉着潘以伦的手,问兜售“拍立得”的小贩:“拍一张要多少时间?”
小贩拍拍胸脯:“十五秒。”
他们站住,她支着手做了兔子耳朵的手势在他的脑袋上,他也屈就,蹲下。
杨筱光心中微酸,为什么互相屈就之后,仍得屈服?
十五秒后照片出来,他们看着,互相笑了笑。小贩灵光一闪:“哎,你是—”
但是晚了,照片已经被拿走。
潘以伦从T恤口袋里拿了平光眼镜戴上。
杨筱光说:“多麻烦,好像007。”她想,他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潘以伦笑笑,露了齿,似黑夜里的阳光。就一束,一下,一闪而逝,好像他们的心情。他们都在想,这是不得不这样。他要顾她,她也要顾他,还有好多人要顾。
霓虹招牌压过来,让人喘不过气。他们就这样踏着五光十色的石子路走着,路面很光,霓虹的色彩蔓延到脚下,一步一步踏过去,时间在流逝。
杨筱光握着他的手,生平第一次,从手指开始战栗,一直到心头。
潘以伦一路讲。
“小时候在这里同新疆人干过架,被抓到派出所,学校里差点儿除名,日晖哥同校长谈了半个小时,所有事情不了了之,我平安毕业。”
杨筱光就想,是的,他们的少年时代是如此天差地别。
她说:“十一的时候,这里游客很多,我和好朋友卖气球。我们面子薄,躲在弄堂里打了十个气球,结果还是不敢兜售给游客,最后送小朋友了事。”
潘以伦说:“以前在那条弄堂里销过打孔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