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斯羽位置的拉开,落在江慕槐眼中的斯羽再度变得模糊了些。“小羽……你……要走……了么?”
“没有。我在。”斯羽听见江慕槐这样问,此次来的目的再度在心上浮现,斯羽不由得有些发呆。
“别……离我……太远,小羽,我……看……不清……你。”
斯羽往前动了动,看着床上这个虽然病弱,但目光烁然、沉静如水的男人,刚才想好的话却楞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羽……说点什么……吧,我……想……听你……说话。”江慕槐再度使劲地吸了一口气,“这样,才……能让……我……感觉……你的……存在。”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斯羽把自己的一只手狠狠地插入另一只手中。那只手的指甲深深地陷入另一只手中,卡出了血痕,但斯羽并不觉得痛,她只是想就此忘记所有来之前想好的话,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忘记所有的一切……让自己做的,只是静静地陪着病床上的这个男人,让他度过这段最难受的时间。
“小羽……他们说……你要……结婚……了?”可江慕槐似乎不想放过她,接下来的这个问题让斯羽的脑中炸开了花。
“是……的。”面对自己爱过的男人,承认自己的婚讯,斯羽才发现自己的回答是这样的艰涩。
“他……对你……好吗?”随着自己的问话出口,江慕槐能清楚地感到在常规钝痛的同时,一种撕裂般的疼痛突然夹杂在其中,让他不能呼吸。
“好……很好。”斯羽发现自己八年来的历练似乎在这一刻全然轰塌,所有的淡定、平静似乎全部消失殆尽,除了心慌,还是心慌。那一刻,她有立即逃走的冲动。
“那……我就……放心了。”江慕槐说完这句话,微闭上眼,那毫无血色的嘴唇竟挂上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
沉默,突然弥散在病房中,让斯羽感到一份无形的压力。为了摆脱这份压力,斯羽从床边站起来,走到窗边,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
过了好久,像是下定了决心,斯羽转过身来,再度在江慕槐的床边坐下,平静地看着床上的男人。
像是感受到这分注视,江慕槐缓缓地睁开眼,“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吗?”
斯羽的身体微微一震,像是为了逃避,她低下头,避开了江慕槐的眼睛。但突然她的手被被子下的一只无力的手捉住了。挣扎了下,斯羽毅然抬起头,望着江慕槐,缓缓地说:“是的,我今天来,是有话想问你。”
“什……么?”
“我想问,那些事真的是你做的吗?行贿方忠,将旧药换个包装,便抬高价格进入医保目录……这些,真的是你做的吗?”斯羽觉得自己一开口,就似乎看到了那些因为药品价格高看不起病,治不了病而痛苦呻吟的病人,心中那份对江慕槐的怜惜、温柔和……爱情似乎也因为这种想法而立即消散。所以,这几句话,她说得极顺,没有丝毫的停留。说完,她的目光直视着床上那个依旧虚弱的人,眼神中再也不带一点感情。
被子下的那只手似乎抖动了下,然后,慢慢地松开了。江慕槐微微眯起了眼,因为这样,似乎可以把眼前的斯羽看得更清楚。他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嘴角似乎还带着笑,但笑中有一丝冷冽。
“你……觉得……呢?你……觉得……那些……是不是……我做……的呢……咳咳咳……”好不容易从疼痛的胸腔中憋出这句话,突然的窒息感让江慕槐止不住地呛咳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呼吸顺畅一些。床前的监护器也因为这样的呛咳发出尖锐的嚣叫声。
许如风几乎是立刻就冲了进来。望了一眼病房中的两人,迅速走到江慕槐的床前,重新给江慕槐戴上了氧气面罩。一边用严厉的目光看着床前有些楞神的斯羽,“不要再刺激他。你看到了,再刺激他,就是这样的结果。我想,你不会愿意看到的,是不是?”
斯羽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什么,但突然就被江慕槐接下来的动作惊呆了。只见江慕槐从被子下伸出自己颤抖的手,费劲地扯去了脸上的氧气面罩。
“慕槐,你干什么?你现在的心跳有190,现在呼吸一定很困难,让它帮帮你。”说着,许如风就想重新给江慕槐套上面罩。
江慕槐伸手挡住了许如风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忍下胸中那奔涌欲出的疼痛和喉间那熟悉的甜腥感,江慕槐缓缓地转向斯羽,慢而坚定地说:“斯羽,……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斯羽下意识地转开自己的头,不去看江慕槐,也不去回答他的问题。她知道此时的沉默其实对江慕槐而言,就是一种答案,是一种最残酷的答案,但,想到那些病人,斯羽再度捏紧自己的手,不发一言。
“好……很好……我想……我……明白了。”江慕槐的脸上再度露出微笑,但笑得那样的苍恻。硬咽了一口气,把就快要喷出的腥甜再度咽了下去,他缓缓地说:
“正好……你们……都在。我……正好……给……你们……说清楚。”
许如风怔怔地望着病房中表情各异的两个人,神情焦急。一边再度想给江慕槐套上面罩,一边急急地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有什么事,等恢复了两天来。斯羽,你也先走吧,让慕槐休息下。”
听到许如风的话,斯羽像得了大赦令,拎起包,她急急地想往外走。可是,江慕槐接下去的话让她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不要……走。听……我……说。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答案吗?”
斯羽没有转身,也没有继续往外走,她只是静静地停留在那里,听江慕槐的话。其实在内心深处,她已经知道了答案,早就知道了答案,但是,她还是想听那个男人对自己说,这一切只是误会,这一切都不是他做的。可是,那个尽管现在无力而虚弱的声音让她最后的希望也消失殆尽了。
“是……我!”江慕槐脸上的笑加深了,他紧紧地抓住自己左胸的衣襟,眯着眼,真视着斯羽,“你……刚才……问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说完,江慕槐任由许如风急急地给自己套上了面罩,而那股血腥的东西再也不受控制,奔涌而出,面罩迅速地变红。
“慕槐!”许如风又急急地揭了面罩,一边拿着毛巾,迅速拭去江慕槐嘴边的血,一边哀求地看着斯羽:“别说了,求求你们都别说了。斯羽,你看到了,这会要他命的!”
看着已经看不到一点人色的江慕槐,斯羽的心在那一刻被深深地揪紧,可是,想到江慕槐刚才说的话,想到他做过的那些可怕的事,斯羽再未作任何停留,只淡淡地对许如风说:“我不会再说什么了。因为,我已经了解了所有想了解的东西。我去叫医生进来。”说罢,斯羽没有再看病床上的江慕槐一眼,就走出了病房。所以,她也没有看见,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刹那,病床上那个男人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晶莹的泪。
第六十五章 江慕槐的决定
走出江慕槐病房的时候;斯羽有一种全身脱力的感觉,她几乎迈不动自己的脚步。她想哭,但眼前却没有眼泪落下;她想笑,但牵拉嘴角的肌肉,却怎么也完不成笑这个动作。她几乎是麻木着向前走,好像去叫了医生,然后再麻木地向医院外面走。周围所有的事似乎都没法让她集中起注意力,所有的思维全部都停顿在那一句话:“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
他甚至连一句解释都不愿意给她,连一个借口都不愿意说。想到这里,从走出病房门就开始牵引的嘴角肌肉此时终于抽搐般向上扬了扬,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在斯羽的脸上浮现。呵,解释,借口……这些,无非是自己还对他心存幻想时给他硬加上去的东西。其实江慕槐从来就不需要这些东西!不是么,八年前是这样,八年后还是这样。坦诚,近乎直白的坦诚可能是他唯一的优点了。斯羽再笑了笑,抬起头,望望天,天上的太阳很大,天空很蓝。八年前,是夜晚,下着大雨;八年后,是白天,天气晴朗。八年,物非人是!变的是景致,不变的,却是人,却是永恒的破碎的心!
跨出医院的大门,斯羽转回头来,向着江慕槐病房的方向再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去,坚定而快速地向外走去。
回到宾馆的斯羽,心绪已经平静,她带着一贯的淡淡的表情,直接去了肖处长的房间。
“我想好了,就按你开始那一稿的提法写这个报告吧。”一进门,她就淡淡地对肖处长说。
“您是指……”肖处长对斯羽的变化有些惊异,他再度小心翼翼地确认。
“关于定性那一段,加上诈骗基金一项。”斯羽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语速坚定而快速。
“好的,我马上修改好,一会儿拿给您看。”肖处长的脸上立即露出一个畅快的笑。
回到自己的房间,斯羽来到窗边,顺着窗边望去,远处B大的房顶间若隐若现。她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那里,神情凝重。
江慕槐再度苏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喉咙火烧一般地痛,他想喊人,才发现自己的嘴上依然套着那个氧气面罩。微一转头,许如风的声音已经响起来。
“你醒了?不要动,我去给你拿点水来。”
很快,感觉自己的床被轻轻地摇高了些,随即,罩在嘴上的东西被揭开了,许如风拿着一根沾满了水的棉签正往自己的嘴上抹。
“你刚醒,心脏的功能还很弱,喝水也会增加它的负担。知道你难受,就将就用点这个吧。”
江慕槐感激地点点头,目光却下意识地在病房中慢慢地搜寻。
“斯羽走了,不用找了。”感受到江慕槐的目光,许如风轻叹了口气,淡淡地说。
江慕槐苦笑了下,感受自己的心脏突然一下子撕裂般的痛,呼吸再度变得有些凝滞。
看着面前脸色突然现出青紫的江慕槐,许如风连忙放下心中的棉签,一边准备重新给他罩上面罩,一边在他的胸口作打圈似的按摩。
可是,拿面罩的手立即被一只冰冷的,有些颤抖的手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