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不但将她的行刑日期提前了不少,甚至还好心地将行刑人是谁都告诉她了,就差没拍着她的肩膀说“请节哀顺变”了。
对此,她只想说,万恶的剧透党都去吃【哔——】吧。
但是提前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也是有好处的啊,正因为明白自己时日不多,所以她才会加倍地珍惜那些日常中看起来琐碎无奇的点点滴滴。
正因为明白自己是不应当存在的死者,所以才会格外感谢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没有未来,所以只能珍惜现在。
如果不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打死她都不会向那个卷毛告白的吧。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说,能够拥有那一个多月的时光,抛却一切顾虑、只为遵守自己内心的愿望而活,她已此生无憾。
但是抱歉啊,这种与自己心底的哭求背道而驰的谎言,她说不出来啊。
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啊。
——“我们在一起吧。”
——一直。
那与其说是一时头脑发热许下的诺言,不如说是近乎卑微的祈求和希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脆弱得完全不堪一击。
喉咙好像是被人扼住了,胸口传来一阵阵闷痛,无法出声也无法呼吸。
压抑着心中翻搅的痛楚,她微微敛眸,面色平静地道:
“这次事件非同小可的严重性,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所以我拜托你——把我这句话当成哀求也行——请务必不要将那个白痴牵扯进来。”
沉默了一会儿,对方沉声反问道:
“那你的打算呢?”
宛若实质的锐利目光紧紧盯着她不放,对方接着加了一句:
“恕我直言,以矢野小姐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一边这么说着,结野晴明一边将视线落在悠奈粉碎性骨折的左手手腕上以及她身上各处遍布着的刀伤,神色晦暗不清。
“啊,我也曾经觉得自己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真是麻烦得要死,但却没想到这种特殊的体质也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呢。”
在路灯的映照下,这双手透明得好似随时都会消失,似乎已经完全和暖黄色的光晕融为了一体。
明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她却反而展颜朝对方露出无所谓的笑容,语气含有几分挪揄地道:
“以我现在的状况,不要说是偷偷打探情报之类的了,就算是将军每天内裤的颜色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哟。再加上托这次事件的福,我已经有了几分头绪,想要找出自己的身体所在也绝不会是什么难事。”
“你要一个人去面对吗?”
和悠奈看似轻松的神情截然相反,结野晴明眉头微皱露出凝重的表情,平稳的声线中也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的确,这次事情的麻烦性质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只要是脑子清醒的正常人都会选择断绝一切可能被牵连的可能性、关系更是撇的越清越好,只有不要命的蠢货才会自愿选择牵涉其中,但是,很可惜的是,我们都认识的那个家伙就是这么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我并不认为他会因此而退却,恰恰相反,那个家伙是会在逆境中越挫越勇的男人。只要一旦下定了决心,不管是什么样的强敌等在前方,不管是多么浓重的黑暗,就算是完全看不见一丝希望也好,都绝不会放弃。紧紧咬着重要的事物不放,对于一切胆敢冒犯他国度的家伙施以制裁,那家伙为了守护重要的事物时,可是会化身为比野兽更为可怕的存在啊。”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无论如何都不希望他插手。”嘴角单薄的笑意早已消隐无踪,她敛眸转开视线:“可能会死。所以绝对不行。”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因为几乎要宣泄而出的感情而绷得死紧,像是被拉扯到了极限的布匹一样濒临撕裂的临点。
“有着深爱的家人的你,应该能理解这种心情吧?”
“我啊,已经不想再逃避了。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我已经玩累了。”
比起处以死刑的那一刻,最难熬的永远都是处刑前漫长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凌迟一般,对于未知的恐惧几乎要将人完全吞噬。
已经,不想再这样干等下去了。
“不管怎样都好,我想要做个了断。”
“那些家伙这么多年来一直对我念念不忘,即使是在一切都产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七年后,对我的执念也是分毫未减,甚至痴汉属性不减反增。说真的,我都快感动哭了。在这个反复无常的世界里,竟然还有人如此对我矢志不渝、感情始终如一,不好好回报对方我真的是很不好意思啊。”
“……你这是要去送死吗?”晴明定定地望着悠奈,好像想要将她看清楚一般,目光专注得不曾移动分毫。
“送死?你把我想得太过高尚了吧。我才不是那么伟大的人。”她扯了扯嘴角露出自嘲的笑容:“就像是在陪老妈逛街和帮老爹洗碗之间做出决断一样,我只不过是像常人一样选择了稍微没那么痛苦的选项罢了。”
在将对方置入险境和她独自背负的选项之间,选择了后者罢了。
怕死吗?当然怕啊,怕得不得了,怕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怎么可能有不怕死的家伙啊混蛋。
但是在更加痛苦的选项面前,死亡有时候反倒显得可以忍受起来。
她啊,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才不是那么伟大的家伙。
视线突然间变得一片模糊,她微微低下头,伸手捂住了自己发热的眼眶。
沉默了许久,晴明才再次开口:“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宝物却再次被夺去,那种痛苦,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我这个人,很自私啊。”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她咬了咬自己泛白的嘴唇,半晌,才声音艰涩道:“即使选择了抛下对方独自一人面对,我也还是近乎愚蠢地希望对方能够在之后好好地活下去啊,就算是穷得叮当响也没关系,就算是每天都得被凶神恶煞的房东催房租也好,就算是整日不务正业打柏青哥看黄色杂志也无所谓,只要能够继续这么活蹦乱跳地祸害人间,就足够了。”
就算是对方在以后的人生中都不会再有她的身影。
“不去见那个家伙最后一眼吗?”
悠奈缓缓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勇气和决心,会瞬间崩塌的吧。
没办法,她就是这么没用。
但就算如此,比起哭哭啼啼地被人拖着拉向刑场,她还是希望能够昂首挺胸走向自己既定的结局。
所以,不行啊。
见到了对方的话她会真的走不动的吧。
头顶的路灯蓦地发出“啪滋”的脆响,光影摇曳。不远处的樱花树静静地在夜色中绽放着。
“接着。”
她微微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晴明抛过来的物件。
“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这上面有我施下的咒术,应该能够对修复你魂体上的伤害有所帮助,因为是第一次遇到你这种特殊状况,所以究竟会不会起效我也不太清楚。我现在也只能帮到这点忙了……”
他接下来说了些什么悠奈已经听不大清楚了,只是愣愣地望着躺在自己手掌中的小小挂坠,视线像是被胶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圆圆的章鱼烧早已面目全非,上面还带着清晰可见的被火灼烧过的焦黑痕迹,但是不会错的,就算是被烧成了灰她也认得出来——这是银时曾经在十几年前的除夕夜送给她的挂坠。
心脏如遭重击,她哽了一下,旋即猛地转头:
“等等……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在看到空无一人的道路时尽数消散在夜色中。
对方原本所在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地面上一张薄薄的人形纸片。
那只是被丨操纵的式神吗?为什么会……?!
不经意间,悠奈瞥到了自己在地面上所投下的阴影,自己的身体在切切实实地遮挡了部分的灯光后在路面上印出的黑色影子。
然后她才猛然间反应过来,原本应该不能触碰任何实物的自己,正牢牢地将那个章鱼烧挂饰攥在手中。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心念电转间,她像是烫到了一样一下子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但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背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要去哪里?”
无法转头,甚至是无法动弹。
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牢牢锁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目光,就像是枷锁一样,将自己的脚步牢牢地固定在了原地。
“你要去哪里?”
对方的声音中已经找不到往日慵懒散漫的一丝痕迹,徒留一片令人隐隐不安的平静,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看似宁静的水面一样,底下酝酿着汹涌的暗潮,似乎随时都会破水而出。
“又要走了吗?真是的,不管你究竟想去哪里,好歹带上阿银我嘛。把我一个人晾在原地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好似和平常一样玩世不恭的懒散语调,里面却听不出一丝笑意,反而沉重得令人心里发紧。
那与其说是开玩笑似的请求,倒不如说是无视他人意见、决意独断专行的宣告。
悠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像是被消音了一样吐不出半个字,仿佛有人扼住了自己的气管,捏得扁平的喉管中连气流的流通都分外艰难,更别提发声了。心脏好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苦得令她不由得想要大口喘息。
无助慌乱间,她瞥向自己手中的章鱼挂饰。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这好像就是能够令自己实体化的媒介吧。
眼眸闪了闪,她悄悄地一点点松开了自己的手指。
“你想扔就扔好了,”
心中微微一惊,她睁大了双眸,不敢置信地回头望去,却正好迎上了银时宛如沉淀着鲜血的眼瞳,深邃的眼神好像能直直望到她的灵魂深处:“不管你打算逃到哪里去,就算是地狱的尽头我也会追去。不会让你走的,就算是用绑的我也要把你绑在我身边。想要夺走你的家伙,不管是见鬼的幕府也好,天人也好,就算是上天,有胆量的话就尽管来试试看好了,我手中的这把剑是否还锋利依旧。”
宛如紧紧盯着猎物的野兽一般,银时的视线从未从她的身上离开过分毫,好像只要他稍微分神她就会立刻不见。
面对着那样极具穿透性的视线,悠奈下意识地往后微微退了一步,攥着挂坠的右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你敢再次从我眼前消失试试看。听说我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