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刚刚转过身侧躺好的时候,和室的纸门却被“哗啦”地一下轻轻拉开了,同时响起了一个如三月暖阳般舒缓柔和的声音:
“银时,晋助和小太郎还有山田桑都已经到门外了。让别人久等可就不好了,赶紧去吧。悠奈这里有我照顾。”
走进来的松阳语气温和地劝说道,一袭素雅的浅色和服,气质温润儒雅如常。
银时闻言回过头去“切”了一声,随即有些不耐烦地从桌子旁边站起来向门外走去,一边还搔着自己蓬乱的银色卷发然后没什么精神地说道:
“回来记得犒劳银桑三杯红豆冰沙啊——”
银时离开时在木质回廊上的脚步声透过半敞开的纸门闷闷地传到她的耳朵里,之后还隐隐传来了门口桂教训迟到的银时的声音,但最终都“砰”的一声随着松阳拉上纸门的轻响被隔绝在外了。
终于清静了。
悠奈躺在被窝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在银时他们走后,一下子空旷下来了的私塾在这种不用上学的日子里显得相当冷清,诺大的一个宅子里就只剩下她和松阳两人了,还真令人有些不习惯。
“银时他们恐怕最早也得明天才能回来了呢。”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松阳声音轻柔地说道,“真是辛苦他们了。”
——银时他们这次是帮村子里的山田桑运送一批很重要的货物去了,路途虽然算不上很遥远,但由于出发时银时的耽搁,至少也得要在黄昏时分才能到达目的地。银时他们由于晚上赶路不安全的缘故则会在那个村子呆上一晚,第二天才回来。
——说起来的话,要不是因为先前山田手下的伙计在劳动中意外受伤了,而且现在又是秋天收割的繁忙季节村子里并没有人能抽空帮忙的原因,这件麻烦的差事不管怎么说也不会落到银时他们头上。
——松阳这货从来对于上门求助的人来者不拒。
“起来吃药吧,”松阳温和地出声打断了她的回想。
尽管一点都不想动,悠奈还是闻言乖乖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坐到桌边,接过松阳递过来的药片和温水,悠奈刚把药片含到嘴里,捧着水杯的右手却不知怎的突然间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水杯霎时间从无力的指间突兀地坠落,在榻榻米上发出尖锐的“啪”的一声脆响,摔了个粉碎。水和茶杯的碎片顿时凌乱地四散开来。
悠奈瞳孔瞬间微缩,直直地盯着在榻榻米上蜿蜒流淌、晕开一片暗色的水渍,心脏陡然间像是漏了一拍,有种瞬间从万米高空坠落下来的失重感,喉咙仿佛被人扼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种令人不舒服的不安感是怎么回事……
“没事吧,悠奈?”松阳轻柔担忧的声音有些焦急地响起,唤回了她游离不知所踪的思绪。
她转过头去望着松阳担心的脸庞勉强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去把这些东西收拾一下,待会儿再给你重新端一杯水来。”
松阳说完,将地上散落的茶杯碎片细心地一一捡了起来,然后又把地上的水渍擦干净了,随即站起身来,拉开纸门向外走去。
悠奈呆呆地保持着原先的动作坐在桌边没动,心里依旧充斥着一股浓浓的不安和焦躁之感,怎么都平静不下来,忐忑慌乱的心情使得她完全不知所措。
——奇怪……我到底在恐惧着什么……
——不不不,我果然是烧出毛病来了。
悠奈狠狠地甩了甩头。
就在悠奈心神不定地坐在那里的时候,松阳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房间里,手里端着一杯刚倒好的温水。
“坐在那里容易着凉,”看见悠奈魂不守舍的样子,松阳微微皱了皱眉头劝道,之后来到桌子边将水递到她面前,“赶紧喝了然后去好好休息吧!”
她茫然地接过水然后一口喝完里,随后语气生硬地说了一句:“我累了,我想去睡觉了。”
说着,她就迅速地钻回被窝里。
才刚刚躺下,她又忽然转过头去对着松阳请求道:“可不可以……”
话还没说完,她又突然间猛地闭上了嘴,随即像是在懊恼着什么似的将被子用力拉上来蒙住了自己的头。
松阳静静地看着悠奈这一连串反常的动作,如玉的面庞上带着无奈而包容的笑意。
他走到悠奈的身旁,动作轻柔地将被子拉下来,露出悠奈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些微红的脸,语气轻柔地劝道:“这样子睡觉不好,会憋着的。”
顿了顿,他唇角轻扬,露出仿佛早已看透悠奈所想的笑容,柔声说道:“在你睡着之前我会一直呆在这里不离开的。安心睡吧。”
这里是传说中的分割线
意识朦胧间,她奔跑在梦境一片漆黑的空间里。看不到一点光芒的密闭空间令她有了一种窒息的感觉,无尽的恐惧从四面八方涌来,似乎要把她吞噬撕裂。不知是不是错觉,这片看不到尽头和起点的黑暗空间里似乎开始陡然升温,在黑暗中摸索着奔跑的她开始汗流浃背,扑面而来的热气携着呛人的烟气,令人咳嗽不断。
脚下的立足点倏忽间崩裂,她一个没留神就栽了下去,被恐惧攫住了心神的同时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
“啊啊啊啊!”
悠奈一个鲤鱼打挺猛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气喘吁吁。
她心有余悸地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脑子早已清醒了大半,根本再无睡意。奇怪的是,屋子里的温度却依旧异常高,和梦境中逼仄灼热的感觉别无二致。
蓦然间,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不寻常一般,视线猛地朝对着庭院的纸门望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目光如电。
犹豫了一小会儿,她强撑精神,拖着还尚未恢复的病弱身躯站了起来,走到一旁拿出自己最初带来的包裹中的两柄小太刀,将其牢牢地揣在胸口,小心翼翼地走近纸门,然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旋即“呼啦”一下扯开纸门——
满目疮痍。
刺目的、如鲜血一般的火红色占据了整个视线,疯狂攒动蔓延着。
树木、草地,往日那些熟悉的景色全部都在这些怪物般狰狞可怖的鲜红火苗的吞噬啃咬之下发出哀嚎,“噼啪”的声响恍若生命被收割的死亡的旋律,在耳膜上炸裂开来。惊人的火光直冲天际,将深沉的夜色映照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燃烧起来。
焦灼难闻的气味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狞恶的灰黑色烟雾扑面而来,模糊了视线里一片灼灼的如血红色。
往日熟悉亲切的庭院在疯狂燃烧着的大火的摧残撕咬下变的面目全非,恍若象征着死亡的黑色与红色交织着,将这片空间渲染得如同人间炼狱,耳边充斥着火焰焚烧时发出的如野兽般低吼嘶叫的响声。
而在这个在火势的侵吞下一片破败凄惨的庭院里倏地冒出了一个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急速掠过着了火的庭院,以鬼魅般的惊人速度利落地翻上墙头——
在悠奈因为惊骇而猛然回缩的瞳孔里,宛若感应到了她的视线的那个黑影在墙头上微微停顿了一秒,冰冷的视线瞬间朝她所站着的方向急速扫来——
两人视线隔着重重火光瞬间相交。
悠奈身体不可抑止地颤抖了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巨大的斗笠,映衬着火光显得森然可怖的绿色皮肤,烟色的头发,迎风猎猎飘扬的漆黑披风——更为重要的,是他那嗜血森冷的诡异血色瞳孔,在火光之下透着魔鬼般的寒冷光芒。
时间仿佛被停止了。
而那个天人在她惊恐的目光中咧嘴以慢镜头的形式露出了一个诡谲笑容,脸上的表情愈发显得阴冷起来。
悠奈手脚刹那冰凉,身体宛若被上了枷锁动弹不得地看着这一切。
那个鬼魅般的身影最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如风一般地翻过了墙头,彻底消失在她瞳孔收缩的惊怔眸光里。
忽然间——
“小心!悠奈!”耳边突然炸裂开松阳急切的大喊声。
在悠奈还未反应过来时,她只觉得腰间被一股大力带起,下一秒就被连扯带拽地跌入了松阳熟悉温暖的怀抱中。
同一时间,银色的寒芒在上方的空中倏地划过,之前呼啸着往下坠落的梁木就被松阳利落的刀法从中一截两断,砸落在刚才悠奈站着的地方发出轰然一声巨响,顿时火星爆射。
松阳将悠奈牢牢地护在怀里,语气紧张焦急地说道:“没事吧,悠奈?!”
惊魂未定的她刚想回应,却觉得脸上蹭到了什么粘稠的液体,慌忙用手一摸,举到眼前一看,声音却是不受控制地狠狠颤抖了起来,之前建立的淡然形象终于在这一刻崩溃殆尽:
“血……是血……为什么会有血……受伤了……松阳你受伤了对不对!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咳咳!”
她仰起头来猛地一把紧紧抓住松阳胸前的衣襟,瞳孔涣散,全身战栗,嗓子暗哑地大声吼道,情绪激动难抑,但后面的话很快就被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
“悠奈,你没事吧?!”松阳赶忙焦急地低下头去查看悠奈的情况,一边用手不断地拍着她的背。
“咳咳……伤……包扎……咳咳”她一边咳嗽着一边不一不挠的死死揪住松阳染血的衣襟,浑身不断地哆嗦着。
“没时间管那么多了!火势蔓延得太快了!私塾很快就会陷进一片火海!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想办法逃出去!大门那边已经行不通了!只能从后门走了!快!”
两人头顶上的木质横梁在大火的吞噬之下发出断裂的“噼啪’声,眼看着就要从上方崩塌下来。意识到了危机的松阳一边焦急万分地喊着一边急忙扶着悠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依旧发着烧的悠奈虚弱地依靠在松阳身旁,一手拉着他的和服下摆,怀里还一手紧紧地抱着老头子送给她的两柄小太刀。松阳将宽大的和服袖子下摆牢牢地护在悠奈身外,将她贴在身旁保护着前行,另一手则提着刀,不断以警惕小心的目光打探着四周。
看得到。
火,到处都是火。猩红的、狰狞的、摇曳的、贪婪的、势不可挡的熊熊大火,伴随着刺鼻的灰黑色烟雾席卷着、怒吼着充斥所有视线。铺天盖地。
听得见。
火焰吞噬物体的噼啪声,木材崩塌坠落的闷响,身边松阳急促干涩的喘息声,自己“嘭嘭”跳动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