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上去?可王禹还没有归案,钱小刚他们把好多事儿都推到王禹身上了,看样子如果不抓到他,有些证据还得出现反复,这也是我们,包括局领导所担心的。但香港、澳门,包括新马泰和周边的几个国家都没有王禹出入境的记录,他会逃到哪了呢?”
“……也许他用得是假护照,或者是别人的护照,在照片上做点儿手脚很容易,只要护照是真的。况且,现在假护照的制作工艺也足以乱真。电脑问世以后确实方便了破案,但也同样方便了罪犯。不过我有一种感觉,王禹可能会潜回大陆。”
“这可能吗?他可是在这犯得事儿,到处都在抓他。”乔虹不解地问。
“可能。就王禹的性格讲,他是颐指气使惯了,是那种不服输的人。他极有可能回来……”
“干吗?”乔虹急着问。
“……报复!”萧乾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了。
“他敢吗?”
“有什么不敢的?鱼死,也就不在乎网破了。”萧乾又点着了一根烟。
“……吃饭去吧,我饿了,早上就没吃。”乔虹道。
“走吧。”萧乾把刚点着的烟掐灭了。两人站起身来。
“萧乾,你的思路怎么老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谁呀?”萧乾平淡地问。乔虹没说话,两人朝外走去。
魏光在丽斯花园的别墅里正吃着晚饭,饭菜很简单,只有一个排骨鸡汤煲和几小盘时令蔬菜,外加几片黑面包,他没喝酒。小花生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吃东西。
“……光哥,谭小姐来了,在小客厅等你。”小花生道。
“嗯。”魏光把一块小骨头吐在桌上的餐纸上,然后继续吃东西。
魏光离开横江时是二十五岁,父母在几年里相继去世,这令他的精神陷入了极度的不安和悲痛,他决定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去闯闯,横江的空气太沉闷,至少对他来讲是这样。魏光走前是在一个工厂当钳工,而萧乾已经从警校毕业去了市局刑警队。自从萧乾上了警校后,魏光便和他的来往明显少了,加上萧乾在警校也忙,没多少时间出来。但魏光每个月还是要去看萧乾的父母,并从微薄的工资里挤出一部分给老人买些食品和营养品。刑场那一幕是永远不会从魏光的记忆中被抹掉的,并且是一直那么清晰的烙在了他的脑海中。他对萧乾父母的报恩心理也一直没有冷落下去。但除了这位老警察以外,魏光对其他的警察仍是没有好感,甚至深感厌恶。魏光曾劝过萧乾不要去警校,但萧乾却说:我们家都是干这个的,我不干这个干什么呀?”当时魏光扭头就走了,并且较长时间没有见萧乾的面,更没有去警校找过萧乾一次。
魏光临走前又去看了萧乾的父母,买了一些食品,还给这位老警察买了一双样子不好看,但肯定很暖和的布面棉鞋。当时魏光坐在床前的地上,把萧乾父亲的脚抱在怀里,亲自为他试了试棉鞋是否合适?很合适,很舒服。萧乾的父亲和魏光都笑了。老警察在床上,魏光坐在地上,两人都看着鞋在笑……
魏光跟厂里请了半个月假,他走了,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走了,这一走就是十几年……
公元1993年的广东,已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率先涌到了风口浪尖上。很多人富裕了起来,家里有了几套西装,且还有了几条艳俗的领带。好啊,富日子就是比穷日子好!街头涌动熙攘的人群中,出现了不少因营养终于跟了上来,而脸上便自然放出了光泽的男男女女,并且那些笑容也不再是被逼迫而不得已为之的笑容。中国的南方,自古以来便不似北方人那般过于注重权势,而是更倾心于财富和学识。故,便有了北方出帝王,江南出商贾的说法。所以,南方人的基因里就有着对家道的殷实与否特别敏感的成份,以及为此而不懈的努力奋斗的具体!尽管很多人在相对富足中显出了过分的露骨、粗俗、甚至肮脏到了极限的卑劣,但他们毕竟摆脱了饥肠如鼓和衣不蔽体的尴尬。于是,皆大欢喜便在内里的腥臊和外表的艳丽之间翩翩起舞了。有人曾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大粪炝锅,香臭皆浓。话是稍稍损了一点儿,但却是十分贴切。
二十五岁的魏光走在广州的街头上,一手擦着额上的汗水,一手紧紧抓着兜里的几十块钱。他被街头的车水马龙所吸引,更为彩光四射的霓虹灯而晕眩,但他心里却又冲出来一股无名的火气和顽强的念头:我他妈原来是属于这里的!没错,就是这儿,他妈的广东!”
魏光在街上整整走了一晚上,直到天明。他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脚,因为它不想停。魏光太冲动太兴奋了,身上一直在出汗,那件廉价的衬衣早就被汗水反复浸透了,发出一股浓浓的腐味,衬衫的局部有一片片白黄相间的汗渍,连手里拎着的那件外套,也是湿漉漉潮乎乎的有了一些份量。
天亮时,他终于停下了迟钝甚至已然麻木的脚步,然后在一个街边的摊子上吃了三碗馄饨外加四个油饼。饿了,真饿。饱了,真饱。魏光付完钱,然后冲着高远的天空打出去一个响亮的饱嗝,并且在心里喊了一声:就是这儿了!”
魏光很快便找到了工作,在一家私人饭馆里洗盘子打扫卫生。他干得很好,相当卖力气,盘子刷得几乎能看见对面了。老板很满意。半个月后,又以最信任的态度让他看店,北方叫下夜的。这样,老板便把以前那个鼻子像摔烂的石榴般的下夜人打发掉了。反正魏光也是在店里支几张椅子凑乎睡。现在好了,他有了一张烂石榴腾出来的床,其实就是一张哼哼唧唧的藤编躺椅。管他呢,比拼起来的椅子好多了,不那么硌了。
魏光这份工作,每月可以拿到三百块钱,这点钱若是在横江会让人羡慕了,就是挺累的,但魏光义无反顾的干得始终出色。晚上,他会透过脏污的玻璃去遥望几条街外的那些高楼大厦,那些耀眼闪烁的灯光就是魏光的动力。他想像着自己将来,当然最好是不要太久的将来,自己也会拥有那么一座高耸天际的楼宇,灯,要比那还多,还亮,还要闪烁的更厉害……他往往失神地看着那些在空中闪烁得彩灯,一时竟忘了自己原来是身在一个很瘪三的小吃店里。并且是个刷盘子和看店的,就是那张旧得老能发出臭味儿的藤椅也是不久前烂石榴腾出来得……
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魏光感到了对这份工作的厌倦。一天晚上快打烊的时候,老板,这是一个头发乱蓬蓬,长着像猫探洞的胡子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神秘兮兮还要加上怪怪地笑对魏光低语道:小伙子,这段时间我一直盯着你,真的很不错。”老板的广味普通话的气息里,带着浓浓的大蒜味,魏光不得不封闭了一个鼻孔,这样能慢一些中毒。老板却更凑近了一些说下去:给我好好干上一年,我把女儿嫁给你,那你就可以继承这个饭店了,想想看,天上掉下来了什么?”老板这时像发现了一窝细嫩的小老鼠一样呵呵地笑出声来,其中有几个牙齿很黄且相当尖。浑浊的目光更像是被盗过的墓穴上飘着的那层淡淡的雾气……天上没有月亮,月亮没敢出来!
魏光的脑袋轰得一声就胀大了许多。他是见过老板的女儿的,据说二十二岁了,个头到是不低,可有一身赘肉,且脖子里的皱褶至少有六层不止,肯定还有一些薄的没有看清楚,被漏掉了。两条大腿浑圆,从早到晚都是湿漉漉的,她的强项就是能够不停的出汗,然后是不停地喝冷饮。一张巨大的脸上,两条眼缝永远像睡着了一样稳定,谁都别想弄清楚她在往哪里看?嘴不小,时时在蠕动,常常在吃饭,鼻子被脸残忍地埋葬了。但这些对她来讲还都是小事儿,最要命的是,她是先天智障,没上过一天学,只能发出一些简单的汉语单词,譬如说:饿,吃,还饿,还要吃……
魏光冲老板笑了笑,我相信那一定是比向遗体告别更难看的笑了。魏光借故走到店后边的天井里,他仰头看着头顶那一小片天空,真想放声大笑几声,或者大哭几声也行,反正得干点什么,要不人会疯掉的。
魏光那天晚上躺在那张藤椅上,一边让椅子发出哼哼唧唧的呻吟或说是惬意声,一边琢磨着什么时候离开这个充满了大蒜味道的小吃店。当然,还有那个老板的宝贝女儿。
魏光在这个小店的几个月里,亦接触到了一些闲杂人等,其中有一个叫龙虾的四十多岁的男人,该人的五官虽然都在,但搭配的问题不算小,看上去真的很怪,尤其大笑时,让人忍不住便想拔腿走人,身材更是十分难看,像一条部位相当可疑的赘肉被烤炙到半熟时的状态。但此人口才极好,能把死人说得泪流满面,或者喜笑颜开。就是这个人,常到小店里来吃点喝点儿,消费虽不多,但气氛却很好。魏光亦是很喜欢听他说事儿。他讲得多是海外的事情,说大陆的政策还是太死,赚钱不痛快,也太慢,哪里像人家香港和澳门,还有其他一些地方,那赚钱就和捡钱一样,只要动动脑筋,真是太容易了。
魏光听着龙虾的话,心里就很活动。他想,人一辈子也就几十年,与其在这儿出一身汗赚几个小钱儿,干嘛不到外边去赚些大钱,反正都是一样出汗。魏光的心思动了,干活也就不似以前那般卖力气了,老板和老板娘的脸色自然也就不那么好看了。尤其是老板,已经有些天没跟魏光提他女儿的事儿了,这让魏光很松了一口气。
一天打烊后,龙虾推开了小吃店的脏门,他冲正在擦桌子的魏光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口贫富悬殊的牙齿。
“龙哥,坐。”魏光把抹布一摔,朝龙虾走过去。后者坐下后,从一个塑料袋里取出四五种熟食小吃,又从大裤衩的兜里拿出一瓶白酒。这些东西很快就摊在了桌子上。
“龙哥,你这是……”魏光有点儿不解其意,因为龙虾以前在小店里消费,从来都是很小心的,别管你给他推荐什么时令菜肴,他都似没听见一样,只点那几样最便宜的东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