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辆出租车在他身边停下来,开车的是一个上了点儿岁数的男人。萧乾打开车门上了车,对司机道:去沙河道北区。”
“兄弟,你这是怎么了?”路上司机问。
“……没事儿,碰上几个浑小子。别问了,我头疼。”
二十几分钟后,萧乾在北区的一片居民楼边上下了车,他这时觉得头上已不是那么疼了,就是嗓子特别干,想喝水。他昏昏沉沉地朝一栋楼走去。
这套三居的房子是萧乾父母留下的,他的房子留给了和他分居的妻子和孩子。两套房子都不是什么高档次的,但住人还是没问题。
萧乾跌跌撞撞地往中单元走去,他忽然看见前边单元门前黑乎乎地站了不少人,单元门的路灯挺暗,看不清是什么人?萧乾的头有点儿大了,刚发生的事儿使他不得不产生了点戒备心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他终于看清了,门口至少有三十多人,男男女女全是警察,大部分是缉毒队的,还有刑警队……
萧乾站住了,他想和弟兄们打个招呼,可头部忽然又剧烈的疼起来。一帮昔日的下属看着满脸浑身是血的萧乾也都愣住了,一时确定不了这个血人是不是队长?!
“……萧队,你这是怎么啦?”缉毒大队的乔虹首先凭感觉认出了萧乾,她紧走了几步来到萧乾面前一把搀住了他。其他的警员这时才醒过神来,一拥而上把萧乾围住了。一时间七嘴八舌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
萧乾几乎是被这帮昔日的下属抬着进了位于三层的家里。他被放在客厅里的双人沙发上躺下来,仍有不少人惊诧地问他到底怎么了?但萧乾不想说出事实来,原因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现在只想喝水。
“乔虹,别问了,我自己撞得。赶快给我弄点水喝。”萧乾声音嘶哑地道。乔虹闻言便去给他弄水,萧乾连着喝了几杯桶装凉水,这才觉得好了些。可他也忽然愣住了,只见满厅里都是穿着警服的人。这个厅也就十六平米,现在几乎被人塞满了,连过道里都是人。
“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萧乾纳闷地问。可没一个人回答他的话,而都在用悲苦的目光看着他。
“……怎么这么看我?我怎么啦?”萧乾想象以往那样潇洒地笑几声,但整个脸疼地只允许他咧了咧嘴,干脆没笑出声来。于是,萧乾就有点儿沮丧了。
“抽烟吧,别喝水了,没那么多杯子。”萧乾道,他说得是实在话。可这话说完了,大家还是没反应。又过了一会儿,还是乔虹忍不住开了口,她眼圈红红地道:萧队,你怎么就这么走了?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弟兄们这些年,没什么地方得罪你吧……”乔虹说着就带出了哭腔。这时,不少警员开始叹气。萧乾看看泪蛋子已开始往下滚得乔虹,又看看眼前的弟兄们:……说什么呀?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算了,已经这样了,我也不想说什么。我妈有句话,习惯就好了。”再往下,萧乾也不知该再说点什么了。有几个女警员开始发出抑制不住地抽泣声。平时萧乾跟大伙处得确实不错。
“萧队,这太他妈不公平了,又不是你成心要吸毒,你是为了办案才让人下了套。这谁都知道。局领导是真傻还是装傻?这么处理你不行,我们都咽不下这口气去,这得找地方去说说,说不清楚,我他妈也不干了。我跟你找个地方摆摊去,怎么着还不是一辈子。”缉毒大队著名的炮筒子,外号叫五连发的岳冲气哼哼地喊起来。不少警员附和着嚷嚷。
“就是,你这也是为了工作弄成这样的,凭什么这么对待你?要不是你提着脑袋做出这么大牺牲,那几个案子能破吗?省里这几件受了公安部嘉奖的案子,哪件不是你带着破得?还不是卸磨杀驴是什么?要是在市里,省里说不清,咱们就到公安部说去,总有能说清的地方吧。缉毒英雄的称号在省里你也是独一份儿,就这么对待啊?!狗熊还他妈受一级保护呢。萧队,我这话说得是难听了点儿,你也别往心里去,可我绝对是坚决反对这么对你的处理,这太不公道了。如果局领导不让你回去,那我也不干了。”说这话的是缉毒大队的仲亚,一个婚前婚后脸上不断起粉刺的汉子,平时跟萧乾配合的非常默契。
乔虹和仲亚开了头,警员们都议论纷纷起来,一时间,阵阵声浪把这个十几平米的小小客厅几乎掀翻。而乔虹尖利的噪音始终飘在其他声音之上。乔虹是局里业余演唱队的大号女高音,尤其擅长唱西部地区的大甩腔,但她还正经是苏州人,可就是死活看着不像。其实乔虹人长得还算秀气,皮肤也较白净细腻,但偏就生了一副大嗓门儿,且性子很急很烈。钱局长在的时候曾给过乔虹一个评价,说是闭上嘴是西施的邻居,张嘴后原来是张飞的表妹……乔虹为这个评语好像还给钱局长买了条烟。可也都让大伙分着抽了。
听着大伙的议论,萧乾始终保持着清醒状态,因为他清楚这是局,厅,包括两级政法委书记会议最后拍板决定的,而主要的根据就是公安部颁发的对吸毒警察的处理条例,条例中很清楚的提到,无论什么原因!
萧乾冷静地扫视了一眼队里的警员,然后口气坚决地道:都别嚷嚷了,组织上既然已经这么处理了,我服从。另外,我也不想干了,累了,真的想休息休息。再说我退下来,也许这个家还能保住,为了孩子,我也不想让这个家散了。算了,谁也别再说什么了,就这样吧,你们先回去,让我歇会儿。”萧乾的头,包括身上又开始疼了。听到这话,警员们也都沉默了。大家静静地看着血葫芦样子的萧乾,但谁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萧乾的家庭情况大家多少都了解一些,他的妻子许静茹在这些年里经常遭到贩毒分子的电话恐吓,甚至人身攻击,包括孩子。后来家里的座机干脆停用了。以后分居也是跟萧乾的职业以及忍无可忍有直接的关系。所以,当萧乾提到这个问题时,大家觉得还有几分能站得住脚的理由。
“大伙先回去吧,这么点儿的窝哪挤得下这么多人?改天吧,咱们找个饭店聚一聚。回吧,我真的得歇会儿了。”萧乾看上去确实已疲惫不堪。
“可你这一身血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乔虹忽然又提起了这个话茬。
“没事儿,自己碰得。”萧乾确实不想再说什么了。
“这你蒙不过去萧队,这帮人都是干警察的,到底怎么啦?不说我就不走。”说话的还是乔虹。
“这是我自己的事儿,别问了。”萧乾的情绪开始烦躁起来。
“这不行。要不这样,咱们先送萧队去医院,其他的事儿,以后再说。”乔虹很做主的道。她和萧乾的私交非常好。听到这话,许多警员一致赞成。顷刻间,萧乾便被岳冲,仲亚等人抬着出了门。门口停了几辆警车,萧乾被塞进了其中一辆。
这时已是夜里十点多钟,第一附属医院的急诊部忽然涌进来三十多名警察,这让急诊部从医务人员到患者都不禁大惊一场,不知这是多大的一个案子?!又见抬进来一个满脸浑身是血的人,这就更加令人狐疑满腹并惊诧异常。
经诊断,萧乾头上有三条破裂程度不等的伤口,缝了若干针。然后是轻微脑震荡和轻微肋隔膜软组织受损。总之,问题不大。乔虹把几张CT照片放在医生专用的亮板上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看了很长时间。硬是把一名医生逼得问了她一句话:您是法医?”
“不是。缉毒大队的。”乔虹把照片取下来放在桌上叹了口气,她确实没看出啥来,只能相信医生说得话了。
“患者是您的?”这位四十余岁,黑瘦的男医生看样子是个挺喜欢说话的人。
“我们领导。”乔虹的话像个新鲜的白萝卜摔到了一堵旧墙上。男医生不再问了。
“接下来怎么办?”乔虹盯着医生问道。
“目前看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最好还是住几天院再观察一下,这样保险系数……”男医生闪烁其辞地道。
“算啦,还是我伺候吧。哎,你去抢救别人吧,这没你什么事儿了。哎,咱们走吧。”乔虹冲一帮同事喊:交费了没?”有人答应着说交了交了。于是,一群警察说这话朝外走去。
“哎,你们都回去吧,我送萧队回家。仲亚,车钥匙。”乔虹冲走在人群边上的仲亚大声道。
有一部分警员也要送萧乾,但都被乔虹挡回去了。她说萧队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聚众聊天。她把萧乾搀进一辆警车,然后就开着车走了。留下的警员有车的开车,没车的打车,没一会儿功夫也都散了。
乔虹把萧乾送回家,安顿他在床上躺下,然后问他想不想吃?想不想喝?萧乾在急诊部时已做过表面清洗消毒,所以这时人的整个轮廓还是清楚的,但脸部已开始浮肿,且淤青处不少。乔虹给萧乾倒了水,萧乾边喝边抽着气儿,身上没一处不疼。
“你这到底是怎么弄得?怎么还这么大酒味儿?平时不见你喝酒啊?”乔虹连着问了几个问题。但萧乾都未回答,只是忍着疼慢慢喝水。乔虹知道他不愿说,也不再问了。萧乾的倔是出名的,但只要把道理拿出来,他一定会服。可他不想说得事儿,那就是不会说了。乔虹跟萧乾也搭档了几年,对他也算了解。
“……萧队,你,就这么认了?”少顷,乔虹满腹牢骚地问起来。萧乾放下水杯,感激地看了一眼乔虹,又把目光移开了。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不认又能怎么样?我争取了一年多,嘴都磨破了,文字材料也没少写,可结果还不是这样……”萧乾说着又叹了口气。他和乔虹亦算是很知己的朋友,所以也不想瞒她什么。
“我就知道你那会儿说得不是心里话。”乔虹瞪了一眼萧乾。
“那我能说什么?让大伙去找局领导闹?去厅里折腾?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我一个人下来也就算了,总不能让一帮人都下来吧?你以为这些领导会怕谁啊?缺了谁还不是一样,想当警察的人有的是。中国这么多人,一辈子也安排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