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坦白的话,他又该如何回答杜清明的问题?
不,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大喊一声,杜清明,我不是你的弟弟杜子童!拜托不要再哥哥来哥哥去的了!
梓桐正满心愤懑时,忽听杜清明轻轻一笑,继而低声道:“这么快就睡着了,看来真是累得狠了。这次吃点苦头也好,看你这小笨蛋以后还敢不敢一个人乱跑。”
你才是笨蛋!你全家都是笨蛋!梓桐愤愤地磨了磨牙,忍着咬杜清明一口的冲动,配合地装起睡来,如此正好,省得听杜清明继续罗嗦,问那些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的问题。
虽然杜清明找到了梓桐,将他从狼嘴下及时救了出来,免去了他成为饿狼腹中餐的悲惨下场,算得上是梓桐的救命恩人,但他心中并无多少感激之情,因为,杜清明救的只是自己的弟弟杜子童,而非他梓桐。一念及此,梓桐心里别扭至极。
杜清明的步子迈得很稳,背上传来的热度又很慰帖,没过多久,梓桐就真的睡着了,回到山寨被放到床上躺着也没醒。
一天的辛苦奔波与担惊受怕让梓桐元气大伤,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然后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三天。
梓桐再次醒过来时,床边坐着眼睛发红的山寨二当家李兰花。
李兰花一见梓桐睁了眼,立马喜出望外哭天抢地号了起来,“心肝”“宝贝”“疙瘩肉”什么地乱喊一气,直到发现梓桐始终面无表情没有半点反应,这才既惊又疑地住了声,试探着捏细了嗓子柔声细语道:“童童,告诉娘,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这句话说得李兰花自己都肉麻不已,一旁的杜大虎更是“咝”地吸了口凉气,抬手搓了搓颈后泛起的一层鸡皮疙瘩。
梓桐依旧眼神空洞地望着灰暗的天花,全当旁边那对夫妻是空气。
从出生起,从未有人叫过他“桐桐”,除了太后与父皇唤他“桐儿”,其他所有人一律要恭称他为太子殿下,因此李兰花这声难得的昵称引不起他的半点共鸣。此刻他心里唯一的念头是,如果以后真要认这个形似女鬼泼辣粗俗的女人为娘,那他还不如死了算了。如果死了,说不定就可以脱离这个万恶的山头和虎威寨这帮低贱肮脏的山贼重新做回太子梓桐了。
李兰花有些慌了神,“儿子,你看看娘,跟娘说句话啊!童童?杜子童!你不会不认得娘了吧?”
梓桐一言不发,直接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娘,他娘端容皇后生下他之后就因难产大出血而去了。据常福讲,皇帝早年间与美丽温婉的皇后少年夫妻恩爱甚笃,皇后去世后皇帝曾经悲恸得三天三夜粒米未进片刻未眠,吓坏了满朝文武官员。在将皇后以最高仪制归葬皇家陵园后,皇帝不顾满朝大臣劝谏反对,一意孤行地将襁褓中尚未足月的梓桐册封为太子,并命淑妃刘氏代为抚养。
梓桐不喜欢刘淑妃,那个女人表面大度,实则刻薄,最喜玩弄自以为高明的小把戏,一心巴望着坐上皇后的宝座。可惜皇帝对红颜早逝的端容皇后念念不忘,并未如了刘淑妃的意将她扶正,而且此后一直没有立后,以致后位虚悬十年。因此梓桐从未叫过任何一个女人“娘”或者“母后”,在他心目中,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配得起他这样称呼。
而对梓桐这种异乎寻常的坚持和倔强,皇帝选择了默许。
现在一个母夜叉式的女山贼,也想当他梓桐太子的娘?真是笑话。
见梓桐仍然无动于衷,如木偶一般僵硬麻木,李兰花这下子真急了,赶紧回头问旁边眉头紧锁的杜大虎,“当家的,你看咱家儿子这是怎么了,是被狼吓破了胆子,还是把脑子烧坏了?”
杜大虎悻悻骂道:“老子哪里知道是怎么了,这小兔崽子就没有一天让人安生的!都是你生出来的好儿子,三天两头的不是这是就是那事,这座山都住了十年了还能迷路,真是废物点心一个!”
李兰花本来心里就不好受,这一下子更是火大,“腾”地一下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杜大虎的鼻子破口大骂:“杜大虎你个混帐王八蛋,生儿子没X眼的!儿子是老娘一个人生的么?他是废物点心你就是废物的祖宗!还老虎呢,老娘我呸!明明自己是老鼠,还指望能生出个龙子来不成?老娘告诉你,你他娘的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别指望了!”
一通狮吼气吞山河,震得房梁上簌簌落灰,扑了梓桐一脸,幸好他闭着眼睛,否则眼睛就要遭罪了。
杜大虎被李兰花的唾沫星子喷了一脸,挥着手狼狈不已地连连败退,嘴里叫道:“行了行了别吵了,算老子怕了你了!老子是老鼠,生的儿子也是老鼠,行了吧?娘的个天,比母夜叉还可怕……”
杜大虎最后一句话声音很小,只是含糊嘀咕了一句,却被李兰花一字不拉的听在耳中,登时气得发疯,尖叫道:“好啊,姓杜的,连你也敢骂老娘是母夜叉?老娘跟你拼了!”
眼见一男一女撸起袖子就要开打,梓桐也觉得自己快疯了,拼尽全力捶了一下床板嘶声叫道:“吵死了,都给我出去!”
杜大虎与李兰花同时噤声住手,一起不敢置信地看向桐梓,片刻后又极有默契地同声怒吼:“杜子童,好你个小兔崽子——”
话音未落,门外奔进一个人来,拦在夫妻二人身前,“爹,娘,你们消消气,子童才生了一场病,身子还没好利索呢,你们就别再骂他了。”
夫妻俩看了看床上面色惨白,双拳紧握,浑身微微颤抖的梓桐,火气顿时消失了一大半,脸上都有些讪讪的。
李兰花清咳了一声道:“清明,你来照顾子童吧。”
杜清明应道:“是,娘放心。”
李兰花转而伸手把杜大虎的耳朵一拧,磨着牙低声道:“你跟老娘出去,刚才你骂老娘的事情还不算完!”
杜大虎呲牙咧嘴,“哎哎,轻一点轻一点,耳朵要掉了!老子跟你出去还不行么?兰花,放手……”
于是杜大当家就被自家母夜叉揪着耳朵拖出去了,屋里总算安静下来。
梓桐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实在没力气动弹了,头痛欲裂,满心烦恶。
过了好一会儿,梓桐迷迷糊糊又要陷入昏睡时,杜清明开口道:“子童,我给你擦把脸吧。”
梓桐蹙了蹙眉,想要呵斥他滚出去,又觉得脸上沾着灰实在不舒服,便没吭声。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一块湿润温热的布巾盖到了梓桐的脸上,再从额头到下巴仔仔细细擦试了一遍,连耳朵眼里都没放过。梓桐先还有些昏昏沉沉,擦了脸后便觉清醒舒服了一些,不自觉就睁开眼来,对上杜清明一张满含关切与疼惜之意的脸。
重生以来距今也有五六日了,梓桐还是第一次看清楚杜清明的模样,那样的眉毛,那样的眼睛,那样的鼻子,那样的嘴唇……
不,他绝不会承认这个土里土气的少年山贼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和他梓桐太子殿下比起来,眼前的杜清明还是要差许多的。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意外的话,本文每天中午12点准时更新,周末可能会休息一天,到时候提前通知。
看了文的TX出来吱一声嘛,老是憋着对身体不好哦~~
落差
见梓桐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杜清明不由摸了摸脸,“怎么了,哥哥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
“没有。”梓桐硬梆梆吐出两个字,接着调转了视线。
过了片刻,杜清明迟疑道:“子童,你究竟是怎么了?你这些天一直都有些不对劲。”
不是有些不对劲,是十分不对劲吧。梓桐懒得开口,翻了个白眼。
杜清明锲而不舍,继续追问:“子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事了,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原来什么都跟哥哥说的。”
跟你什么都说的是该死的山贼杜子童,不是本太子!梓桐听得不耐,转头狠狠瞪着杜清明:“你怎么这么罗嗦?我困了,要睡觉!”
杜清明被他过激的反应惊到了,半晌才涩声道:“好吧,我不说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有事叫我一声。”说罢转身要走。
梓桐忽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连忙叫道:“慢着!”
杜清明回过身来,眼中带着希冀之色。
梓桐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去给我找面镜子来。”
他现在住的这间屋子里只有最简单粗陋的几样家具,没有半点修饰物,包括供人正衣冠的镜子。
杜清明眼中光芒暗了下去,“好,你稍等一会儿,我去找娘要。”然后出了门。
过了不大一会儿的功夫,杜清明去而复返,将一面还算精致的六角菱花铜镜交到靠坐在床头上的梓桐手中。
梓桐抓着铜镜的手微微发颤,深吸一口气后缓缓低下头来看向镜中的自己,脸上瞬间惨白到底。
须臾,铜镜从他手中掉到地上,“当”的一声响,砸扁了一只角后滚到了门口。
杜清明惊道:“子童,怎么了?”
梓桐闭上眼睛颓然躺倒,声嘶力竭地叫道:“出——去!”
杜清明嘴唇动了动,却没再说什么,只低低叹了一口气,默默走到门口拣起了那面扭曲了的铜镜后出了门。
片刻后,梓桐紧闭的眼角缓缓渗出一滴泪来。
他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偷跑下山,为的是离开贼窝返回京城。虎威山距离京城虽然相隔数千里,但他相信就算用两条腿徒步,总有一天自己也能走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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