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等到颜路平静了下来,才伸出修长洗白的手指,轻轻揉了揉张良头发,“没事,我怎会有事?只是有些累了,我们回去罢。”
“恩。”张良点点头,却示意性地看了一眼泠儿。蓝色的衣饰在晚风中更显清冷,泠儿的脸色沉了沉。小心地把药递到了张良的手上。
颜路看到这颜色漆黑的药,脸色愈加苍白了几分,转眼看向一旁静立的泠儿。
“泠儿,你可想学习茶艺?”颜路笑着抬手撑住下巴,侧倚在竹榻上,“若是想学的话,便去阁中先准备器具如何?”尾音稍稍上扬,泠儿眉头一舒,终于笑了。
小小的脸,深深的酒窝。本就是个秀美乖巧的少女。颜路点了点头,“你本就该是如此。”不过,声音却太轻,一出口,便随风散了,根本没有人听得到。
泠儿看着那人如此,淡淡道,“颜先生,喝药吧。若是你的病不好,如何授我茶艺?泠儿的确心中艳羡先生的好茶艺,所以更应该好好督促先生喝药了,是不是?”
撇过头,看向张良,果见两人相视而笑。
于是,还是无奈地笑了起来,斜睨楼畔,那白衣黑色的人依旧在那里静立,原本暖了的心,却立时凉了下来,“二夫人最近如何?”
张良给颜路递药的手一僵,眼神闪了闪,没有对上颜路清泠的眼神。低低道,“她身子还算不错,只不过这几个月来身子重了,很少出门。我也许久没有见过了。”
心下疑惑,却犹豫着没有问出口。也许只是因为那一个雨夜,那一场凄美孤寂的琴音,早已把那个清冷孤寂的人地身影牢牢地刻在了自己的心里吧。
所以不愿意去多想,不愿意去理清。迷梦易碎,彩云难逐,人生若是连自欺欺人都放弃了,那剩下的还有多少美好能够支持过这一生?
这冗长的,无可聊赖的人生。
张良眨了眨眼,回身却见到那人带着笑意,把一个空碗递到了自己的手上。
一时发愣,再回神时。却只见到那人起了身,回了梅室。终究只剩了笑意。拿起碗,转身。踏向了来时的路途,泠儿早已在竹筏上等候。
也没有迟疑,便踏上了归途。
摇摇曳曳的,是晚竹,漫天的零星白花儿,预示的却不是盛夏,而是将来的衰败。
泠儿似是感受到了张良的浅忧,把竹竿在水中一撑,忽而唱起一首悠扬的歌子。
“匪风发兮,匪车偈兮。顾瞻周道,中心怛兮。匪风飘兮,匪车嘌兮。顾瞻周道,中心吊兮。谁能亨鱼?溉之釜鬵。谁将西归?怀之好音。”女子柔和的嗓音,婉转低回,在蒙蒙雾气中连绵不绝。
张良带着复杂的神色看向了一向无忧无虑的泠儿,低声问道:“泠儿,是否想家了?”
背转过身,泠儿用力地撑了一下竹筏,竹筏向着对岸快速的飘去。用力点了点头,才用颤颤的声音说道:“想,如何不想呢?不过,无国,何来的家呢?生我者,故国。长我者,又如何不是?韩国如今情势如此危急,我又如何肯离去?”
“泠儿,你呀。”张良笑了笑,回想起少时调皮捣蛋不识人间惆怅的少女,却再无法使两个身影契合。
或许,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只是,太过珍惜于每一秒,每一刻与那人的相处,所以才会忘了今夕何夕。
“原来,你我已相识如此之久了。”张良低语,却不知是说与泠儿的还是……还是……渺音阁里那个淡漠的白衣少年。
泠儿没有作声,只是把竹筏撑得更快。雾气始终是盘桓在那渺音阁上,到了渺音阁之外便再见不到丝毫的雾气。抬头,便又是一片月明星稀。
蓦然的,在这时会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她抱着儿时的自己,在杨柳下摆上一张竹榻静静休憩。
击水声忽起,是泠儿回渺音阁带起的声音。张良转过身,却只见到泠儿蓝衣的背影。依旧瘦小,却不知何时添了几分沉稳。
像极了方才吟唱的嗓音,随着击水声在自己耳边回响,“在这河上,颜先生曾对我说过:‘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现如今的韩国也是如此,它便在我眼前,要我如何能弃之不顾。少爷,也该是如此吧。”
微笑,颔首。张良只是回身向着书房去了,前路漫漫,可是如今握在手间的却只有……
“要待如何,才能舍弃啊……”
一笔一划,浓墨力透纸背,洁白的宣纸上立时出现了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天下。
玄色的衣衫忽而一颤,张良拿起了桌上的纸,一下子死了个粉碎。然后换了一支羊毫小楷,在白纸上反反复复写着那人的字——无繇。
满目的黑色,满目的清雅小篆,就像是那天初遇时那人给自己的感觉。清雅出尘,却是始终离不开这纷乱的尘世。因为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羁绊,因为那淡淡的始终无法辨别的情愫,羁留人间。
或许是相似,或许……低首看看戴在自己手上那银色的指环,笔上的走势忽而缓了。而后慢慢地在最后那一点停了下来,就像那晚的雨,轻轻浅浅的,伴着幽幽的琴音。
便是无言的魅惑了……又或许,那只是张良一个人的劫数,那祸了韩国天下的劫。
但是,看着那人瘦削病弱的样子,终究让人不舍,也不忍,弃之不顾。
看着泠儿随了张良去远,颜路才拖着颓软的身子,缓缓向着渺音阁走去。夜风寒,忽而身子便是一颤,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阵止不住地咳嗽,还有那丝丝缕缕的鲜红。
摸出怀中的帕子,抹了抹嘴角,颜路身子一个踉跄,忽而跌进了一个陌生的怀抱。
“颜琴师身子可是不适?”冷漠的声音配上此刻略显生硬的动作。即使是闭上眼,也能想到是那个布巾束发,玉箫横插的冷峻男人。
倒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了虚乏的身子。颜路忽而漾起淡淡的却是充满了自嘲的笑意,“天地之大,我已再无处可栖,白亦你还想要如何?”
摆了摆手,白亦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清冷的人儿,迎着夜来的寒风,竟一时让人引为低叹,“你有的我都没有,而我有的,你该是不屑一顾吧。”
又退了几步,到了柳树边颜路才勉强稳住了身子。看着风中衣袂横飞的白亦那掩饰不住的寂寞萧索,蓦然有了些怜悯。或许是对白亦,或许……
只不过是对这般的可怜人。
用帕子抹了抹嘴边依旧渗出的鲜血,勾起唇角温温一笑,“不是我有的你没有,而是你有的,你却从不知珍惜……不论是那子衿殇也罢,还是那忘尘,都是你懦弱却贪慕权势的明证!你可敢否认?”
夜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对面沉默的人,神色中忽而有了些咄咄逼人。少年意气,原来即使是清冷如颜路,也还是有的。
尤其是那原本应遨游天际的少年,却硬生生被缚在了这名缰利锁的尘世。
怎叫人去了不甘……怎叫人无了怨愤……
静静地对视持续了很久,又或许并没有很久。终究啊,在泠儿回来的时候,白亦转过了身子,嗤笑般的语气,说不出是嘲讽抑或是自嘲。
只听得那一声苍凉的低叹:“还有二旬啊……”
颜路只是那般清浅一笑,如同旧日,“白琴师您多虑了。”手中的锦帕不着痕迹地藏到了袖中,再不去管那白亦的去处,只是对着对面盈盈而来的蓝衣少女微微一笑。
似有似无的温柔低语,长长的衣袖掩住了上额,晚风顿,飘渺若仙。
“泠儿啊……起风了呢!”
快走了几步,到了颜路的身旁,撑住了那白衣纤瘦的身子,心里泛过点点苦楚。是什么时候,这个温润的少年竟从那日竹筏上变成这般清冷淡然的人儿呢?
眨眨眼,却没有从相接的衣料中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心下一急,泠儿忙道:“是啊,晚风寒气逼人,颜先生还是早早回了屋子,休息休息罢!莫熬坏了身子,那少爷……还有……”
“还有?”似是而非的调笑的语气,颜路亲昵地拍了拍身边蓝衣少女的头,“泠儿是吗?”
“当然啦!”倔强地仰起头,少女纯然的眼眸对上了那流转着日月光华的幽深黑眸,那一瞬间的蛊惑,与再一瞬间的挣脱。
逃开了身旁明明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而后在他背后几无力道地推了一把,“快些吧,颜先生都说起风了呢!”
“是啊!”颜路点点头,神色深远,隔着蒙蒙雾气,望向了书房,而后又回到了渺音阁“这风,不知何时才能停下来!”
而那白亦……眼前闪过似乎是良久以前的那个桀骜的紫衣男人的身影,又似乎是方才才见过的白衣黑发的萧索身影。记忆忽而一片模糊。
比如说那原本以为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的,那轻佻风流的语调,“你的琴音很寂寞呢!”还有那蒙蒙细雨中高高低低浮沉不止的翠色纸伞。还有那一个莫名温馨的夜,那指尖隐隐泛出光华的指环。
一切的一切,除却死物犹在,都一点一点模糊了……
终究如兑了过多的水的墨,消褪了颜色。
颜路忽而咳嗽了几声,却被身边的泠儿急急扶住了风中飘摇的身子。白色的素绢也染上了大大的一片血迹,却被那清冷的人固执地藏在了袖中。
步摇轻摆,少女声切,“颜先生,快些吧,回屋了。”
“恩!”颜路向着泠儿借了力,只道:“回去罢,我为你沏茶吧!”
“恩!”少女兴奋地叫了一声,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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