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殊不知……
罢,罢……旧事终究是旧事,而未来之事终究是未知之事。少年人只知少年事啊,又谈何虚妄的未来?
只不过,老来惆怅,伴清茶一壶,良人一笑,泯尽一身痛楚、无奈。
“起身罢!”良久才放开了怀抱,为那人披上了月白的外衫,然后细细整了衣襟。看着那人坐到了铜镜之前,随意地把灰黑色的长发用一条素绢束了起来。
转头,翩跹笑意,盈盈然,却不同当初。
“好!”凭空出口的一个字,却是掷地有声。凤目略睨,那熟悉的脸上依旧是平日的淡然自若,又何曾添一分,何曾少一分?
只是不知啊……那个好所指为何?
“好!”思虑半晌,狭长的凤目忽的一挑,张良笑着踱到门口,接下了泠儿手中的吃食。帮着泠儿一起在小木桌上布菜,见颜路起身而来。
四目相接,终究只有笑语相对。
若归期早定,那么惟愿醉笑陪君三千场,不诉离殇。
一顿早膳便在泠儿担忧与不忍的目光与张良幽深难测的目光中度过。把眼前略嫌长的额发向着耳后挽去,颜路放下了筷子,还未开口却听得眼前人道:“我听泠儿说,今日你本打算去藏书阁看书是吗?”
点头,又复摇头。
而后便是一个清朗又带着些许稚气的笑声,一身翠色衣衫的少年侧目而望。语声却是意外的低缓,“无繇……藏书阁里有我亲手抄写的古书数十卷,多是难得的好书,你不妨去看看吧!”
默默的笑了笑,看着泠儿收拾了碗筷出了门去,才走到了张良的身后,抚了抚那人乌黑的发丝,似是叹息般一声低语:“子房,今晚我为你沏茶如何?”
“好!”转身,凤目中流转的是惑人的光辉,浓浓的眷念与怜惜。心,一滞,胸口猛地疼痛了起来,但是颜路却无所知一般。
笑若浮云。
浮生三千,何以淹留人世?红尘万尺,怎能羽化登仙?
“承君一诺,定当不悔三生。”
“如是啊……”被转过了身子,黑色的头发在晌午的阳光照射下泛出了点点金光,微微一个不知是怅惘还是无奈的微笑,尽皆融在了这纷乱的时光之中。
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那人的笑意,颜路良久也转身,却在出门时听到了那人的低语,“也好……”
随即抿唇一笑,不再回头。
“泠儿。”翠色的衣衫迎风而起,明黄色衣衫的少女本急着赶上前去追那走得匆忙的颜路,却不得不回转了身子到了张良面前。轻轻一礼,“少爷,不知有何吩咐?”
“今日随我去一趟慕容先生的医馆吧!无繇那里,便不要随着去了。”
“这……”大大眼睛看向了那人所说今生所属,看那人云淡风轻的表情,忽的就想知晓,那人究竟是否知晓……是否知晓?
晃神许久,才被一个力度不大不小的爆栗敲醒了。回眸,便是那雌雄莫辨的容颜,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有那隐隐的淡漠……
心下一凛,却终究明白过来了。如今知,或者不知,本就毫无意义。若相知,世事的扑朔迷离又如何?若相知,一时的隐而不说又如何?
纵使心思百转千回,也不过是转瞬之事。看着眼前原本鬼灵精怪,不知烦忧的少女露出了迷惘担忧又复清明的神色,张良忽而有些感怀于时间。
这似水流年,一去,不复回转。
而这其中的人,其中的事……变,或者不变……便再没有什么好追究的。
又是一个爆栗,终于让一时失神的泠儿回到了现实。
“啊!”抱着头,泠儿倒退了好几步,秀目斜睨张良,恨恨道:“少爷,你这么欺负泠儿,我倒是要叫颜先生评评理了!”
“喔?”一个升调,张良嘴角泛起弧度,青衫飘摇。几步便到了门口,“走吧,泠儿。凡事多想无用,不如不想。”
阳光有些耀眼,抬起翠色的衣袖略掩了掩上额。随即便有一顶翠色的纸伞遮到了张良的头顶。看着那把翠色的纸伞,蓦然便想起了那个雨夜,那一场如梦似幻的相识。
“泠儿,去换一把吧……”低缓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张良抬高了袖摆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泠儿生怕再吃着些爆栗,只得道了声“是”,转身去了。
看着放伞具的地方原本所有的翠色纸伞均变成了玄色的纸伞,又看看自己手上那把翠色的纸伞。终于有些明白地笑出了声:“少爷……还真是孩子气呢!”
只不过,自己也陪着孩子气地少爷干了一回孩子气的事情呢!
放下了手中的翠色纸伞,随意拿了把玄色的纸伞,泠儿便匆匆支了伞,同张良一道向着慕容青的方向去了。
强忍着身子的不适来到了藏书阁,颜路才急急找了个椅子靠坐下来。已然出了虚汗的手,缓缓从衣袖中摸出了一个素底蓝花取出一颗血红色的药丸,慢慢吞了下去。
阖目良久,颜路才起了身来。缓缓走近了这一排排充盈着墨香的书架。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从古至今无其不有。笑了笑,却并没有动手去翻看这些书籍,而是扶着书架,慢慢放眼而去。
也许并没有什么逻辑可言,只不过是循着那一分莫名的熟悉感。颜路本就缓慢的脚步在一个摆满古朴竹简的书架前停了下来。
伸手,细白的手指抽出了其中的一卷书册。展开,便是满眼满目的凄迷……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方未白孤灯灭。”
轻轻拂过这恣意却又凝着款款深情的小篆,眉眼也慢慢凝起了笑意。
“你呀……明明是个冷情的人啊,却又偏偏为何不是个冷心的人呢?”
子欲无情,偏是多情。
颜路浅笑,却又在看到书下的新墨之后,心,猛然一痛。霸气恣意的小篆,大逆不道的言论,还有末尾的署名,铁画银钩,分明便是张良。
飘飘遥遥落下,薄薄的纸张却是千斤的分量,直压得颜路倒退了几步,靠在一个书架上,胸口一痛,直直吐出了一口鲜血。而那一纸荒唐,也随即沾上了触目惊心的血迹。
你又何必为我,做到如此?你又何必为我,舍弃天下?明明早已知道了我来此的目的,明明知道我要陷害张家的事情,明明知道我要颠覆……
我要颠覆这既定的一切……
明明知道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人。为了那人一泯深仇的心愿。为了那人心系的海晏河清。
又如何说?青丝纷扰,情丝纷扰,如何,解得开,弄得明?
蓦然想起了方才那人逆光时的低语。
——好
如今方明了,那轻轻浅浅的一个字竟然就把整个张家的生死存亡,甚至是将来天下的割据的机会拱手相让。竟是连这恶人的身份都不愿让我担当……
承此一诺,叫我颜路如何相报?又如何能相报呢?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满地的鲜血,一卷书册,一纸荒唐,满心无奈。春风已过,何处寻春去?
一身萧索的黑衣,布带束发,玉箫横插。白亦,或者说韩修文,又或者说是韩国的公子走进了这盈溢这血腥气的藏书阁。
看着白衣委地的少年绝美之姿,看着那满地的鲜血,看着那张龙飞凤舞的纸片。
终于还是明白了一切。
把纸片夹回了书册之中,又把书放回了原本的位置。白亦转身背起了那陷入昏厥的少年。又蓦然想起了,记忆深处那个隐隐约约,却又清晰无比的白衣女子。
清丽出尘,却是无比的执拗。
一见惊鸿,相知而相许。再见情殇,天下或者红颜不可兼得。
曾记得她一曲断情,断发为证。曾记得她疏离的冷笑,在他犹豫时不复曾经的深情款款。
“鱼和熊掌焉能兼得?天下和我,你究竟想要哪一个?”
一曲长门,却似乎早就知晓了自己的结局。却始终无怨无悔,此等深情,决然无情。
孰是真,孰是假?
亦幻亦真,又或许,都只不过是为了一个情字。
长久的沉默之后,惊诧的眼神突然移到了自己以为十分了解的那个女子面前。那人纤手一捋,七根琴弦一声崩裂。然后便是一声凄厉的笑声。
那人白色的外衫无风而起,长发扫到了面前,而后素手拍到了那琴上,一把朴素的琴即可化为灰粉散入空中。
笑声良久方绝,而后便是浅浅一声轻叹,彷如很久很久以前两人耳鬓厮磨时的低语,长衫委地,那人轻轻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双手环在了自己的脖颈上,轻声低语:“天下与我,你终究还是放不下天下啊!”
不……想要否认,却终究沉溺在了那一片毫无边际的黑色的眸光之中。
“你想要天下,那我便放你去取着天下。”那人轻声的低语,总觉得蕴满了深情,可此刻,那低柔的声音却用那深情诉说着无情,“你要成为王者……”
“你要成为王者啊……王者无情,你……”缓缓退了几步,扬眸灿然一笑。
缓缓握住了那人纤瘦的腰,而后紧紧抱住了那想要退出自己生命的女子。想要留住,那以成全为名的离开……
“如果我说……我不要天下呢?”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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