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碗,而后拍了拍张良的肩。
“品酒虽须得细细品来,但饮酒却讲究一个豪气。红尘有幸共走过一段路便是有缘。无论是志趣相投或是针锋相对都是一个缘法。古语有云,酒逢知己千杯少,既然千杯尚且不够……”
张良笑了笑,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老伯,千碗又如何?”
“好!”老者苍老的脸上笑意横生,“闲儿,去,拿碗来!”
“多谢老伯了!”张良笑着拿起盛满梅子酒的粗瓷大碗与坐在对面的老者碰了碰,“多谢老伯一番开导,后生茅塞顿开。”
“呵呵,少年不识相思,待到识得相思却是害尽相思苦。听得你那一曲九张机,老头子虽说读书不多,但是说了那么多年的书,听了闲儿唱了这几年的曲子。倒也真真听得出,你曲中落寞。”
“见笑了。”微微敛了眉,却再不说些什么,两人相对而坐,过了不过半个时辰,楼中的人便渐渐多了。老者对着少年只是一拱手,而后相视一笑。老者便挟着闲儿坐到了纱帐之后,抚尺一声脆响,满座一阵静寂,而后听得一少女浅声低唱:“千载风流,谁人可数。古之风流,汗青明载。明之风流,何人可知?故我如今,不忆往昔,不妄断明朝。且说当今风流,齐鲁之地,焉能无人。”
“啪——”又是一声抚尺响罢,少女的声音渐渐隐去,而后是一个苍凉老者的声音,悠悠唱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人间惆怅皆作土,散罢风流,何人可解酒中意。”
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洁白细长的手指,仅仅握住了袖中冰凉的玉笛,还有上面那缠绕纠结的红色细线。艳若鲜血,还有那丝线末端暗淡无光的银色指环。略略勾起嘴角,笑着用指尖轻抚那指环内的文字。一笔一划,尽是心血。蓦然喉头一甜,却隐忍着坐了下来,混着梅子酒的香气,一饮而尽。
“与子……成说……么?”用放在桌案上的小扇轻轻旺了旺炉火,看着梅子酒在红泥小火炉上微微沸腾。视线蓦然悠远,耳畔的喧闹声渐渐远去,只有老者苍凉的声音浅浅慢慢,“话说这儒家鼻祖孔丘开创了儒家一派,已有多年。然其中出类拔萃之人物却是屈指而数。以孔丘盛名之远,要及之恐怕已是难事。若要青出于蓝而甚于蓝,恐怕更是难上加难。故而,多少年来,唯荀卿一人,可与之争色,而上任儒家掌门莫绪漓唯以温润风雅扬名于少数人。璞玉暗藏,虽时人莫许之,而老夫恰道,此人当是真君子也。其品貌亦可追古之圣贤。然,其自继任儒家掌门一直,从不收入室弟子,惟在弥留之际,收下三位弟子。正是儒家三位当家。一为儒家现任掌门人伏念,掌太阿,威道之剑。其剑也,相传为欧冶子、干将所铸。剑气存于天地,而出之于心。剑身有湛清色光芒环绕恍若流云。而伏念此人,神有威而不泄于周,心有思而不露于形。博学多闻,办事干练,实乃儒家掌门之典范也。若让老朽当一回这青史评判人,这伏念倒真当得这儒家掌门第一人!”
“老丈人这般说,且不说他的师傅儒家上代掌门,又置孔丘先贤于何处?”遥遥一个细细的童声传入小楼。原本喧闹的小楼忽而安静了下来,只见一灰衣男子身后随着两个小童,入得楼来。眉目淡然,浅浅无牵。
两青衣小童见纱帐后久久无声,便上前了几步,立在了男子的身侧,微微颔首,“魏先生……”
“竹音,何须为难。我们既入得楼来自然是来听书的。老先生便是自评史书,我们身为旁听人,又有何权力妄加短论。去那边坐下吧!”说罢,便捡了个无人的空位坐了下来,另一个青衣小童先随着男子坐了,又朝那竹音看了几眼,竹音才慢慢走到了男子的身侧静静坐下。
“方才那位小友说得好。”抚尺一响,老者抚掌而笑之声朗朗传来。小楼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却是满座都听了个一清二楚。那灰衣男子身侧的小童,陡然红了脸面,却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看着纱帐之后。
“若说孔丘先贤,其周游列国,游说讲学,而使天下之广,而儒家弟子无处不在。对于儒家,孔丘先贤当是树基之人。树大而无根不可活,菜美而无心亦难存。至于之后数位掌门,乃是培养基础,渐渐发展之人。上代儒家掌门可谓君子,而其兢兢业业虽是实所共鉴,然其心不在此间,做得再好又如何当得这第一之名?而到如今战乱频频,人言,乱世出英雄。而其有心天下,亦有夺席之才,要得这第一又如何不能?”
“先生高见,小童无知还请见谅。”听完老者这一席话,灰衣男子微微一笑,颔首举了举手中的杯子,“先干为敬!”
“魏先生抬举了,能得先生夸赞敬酒,当是鄙人福分。却不知……先生到此何故?”
“到此?”灰衣男子轻轻一笑,眉梢却微微透出些许伤怀之意,修长的手轻轻抚了抚背上背着的包袱,“我本是来把此物交与一古人的,然,现如今,却是来听先生说一说这纷繁乱世的。”
“喔?”老者自是虚应了一声,倒也不多问。只听得楼中抚尺一响,“要说这儒家三位当家中,最肖似上任掌门的我倒要说是那儒家二当家,颜路。”
此语一出,满座悉悉索索声顿起,唯灰衣男子侧首轻轻一笑,白衣少年手间摇着的扇子一顿。
万般心绪惟有一言脱口而出,“他又何似他人啊……”
此般心灵通透,如玉温文浅淡却是如石坚定不移的人,又怎会肖似他人。红尘滚滚,其中之人何止千万,又怎言相似?
“此话,又有何解?”堂下一人忽而发问。
老者一笑,继而曰:“入儒家数载,却姓甚名谁鲜有人知。无人知晓他长于何处,却只知儒家掌门钦点入门。儒家三位当家惟有大当家和三当家扬名天下。他却甘于珠玉蒙尘,不为人知,此般何不肖似莫掌门?”
“先生怕是错了。”灰衣男子正要开口,却见楼栏边,一白衣上绘翠竹青年笑着出声,“非也藏拙,而苦于无遇知己。总是有通天之能,若无一人可解心,畅谈平生,又有何用?要那世人知晓又有何助益?他非看淡无所牵绊,而是心有所牵绊而无人可解。终要等得哪一日,有一人可解其琴音,方才能见其中光华罢!”视线渐渐悠远,恍惚间,时光流转,竟若从前。
一人白衣素手,柳下调弦浅唱,一人青衣潇洒,煮酒炉上,笑意温温。
一曲逍遥游,不若前人慷慨潇洒,却是自有一番逍遥之意在其中。
唱罢人间三千词曲,弹罢人间万家情愁。
终究只剩下,那人,且弹且歌,迎风一笑,唯言我意逍遥。
“而莫掌门虽未见过,却曾听荀卿说起。”魏牟敛去了一瞬间的差异,笑着接道,“棋艺奇高,荀卿终其一生,都未曾从他手中赢得一局。”转眼,浅笑,“当是真真的君子如玉,无可侵染。”
“两位公子高见,倒不知这对于这儒家三当家有何见解?”此话一出,却并非老者的声响,而是女子盈盈一笑,“可否赐教?”
“如是,不过是这天地之间一薄幸人罢了!负尽人心,终究要负了自己的一颗心啊……”少年颔首一笑,慢慢放下了杯盏,出了小楼,走到一家糕点铺子,小二见是熟客到了,连忙迎了上来招呼,却见张良道:“不知这里可有梅花糕卖?用得当是晨间未见阳光时的露水,还有今年落雪后,初绽的梅花。”
“我道是谁,知道我们这里的梅花糕中的极品,原来是你来了。”笑意盈盈,身段如弱柳扶风,面若芙蓉,语若黄莺,“今日,怎的一人来了,你二师兄怎么没来?”
“无……二师兄,这几日春寒料峭,他身体本就不好,这几日害了风寒,正在小圣贤庄休息。梅花糕只是小事,既然我一人来也可带回,又何必劳烦他。再说了,大夫的药太过苦涩,无……二师兄他虽从未抱怨,也……”握紧了手间的翠色纸伞,张良笑着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名字咽了回去。
纵使相逢……却早已不再识君!
无识,无识。
若是早知道今日会形同陌路,那倒不如从未相逢。可便是知道如今,你、我又有谁会改当日抉择。
早知,不过是多了几分为难,多了几分不舍,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秦灭赵国,全城尽覆,灭国悔家之仇,你虽怡然世外,却终究逃不脱诸事牵绊。而大师兄……
大师兄……抬手轻扶着下巴,心蓦然一凉。
“早先你先我识得无繇,而忘却之后,你却依旧先我识得无繇。这可是宿命?”
由不得我不认,由不得我悔恨万千。
春风起,薄衫委地,少年志短难解愁。不是不识愁滋味,而道……而道……识尽愁味恨早知!
斜光穿户到窗头,柳色依依,正是春好。一袭暗灰色的儒服轻轻被挽在身后。一人背光,迎风而立,恰是伏念。
“吱呀——”一声,紧闭的窗棂蓦然打开,素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拿起桌案上置着的紫檀木支子,略略支起了窗子,露出一袭淡紫色的儒衫,还有些许因未被束起落下的墨发。
墨色的眼眸微微收紧,伏念静静看着窗内半卧在木榻上,美目微阖,细眉些微拢起的人,手骤然又紧了一紧。
“无繇……你……为何还是如此这般不爱惜自己。”低低的语声,似有若无,恍若叹息。
原本睡在木榻上的人,却微微转了个身,对上了桌案上素底蓝纹的杯盏,细长的手指死死揪住了心口的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