衬着光里的人,却是怎么也看不分明,惟有那一双深沉的眸子,让荀子看得心头一沉,纵然白首,怎能忘当年年少飞扬,誓为争名?
“无繇,你可知缘何秋收万物,却为刑官?”指尖夹着的棋子顿了顿,本偏向了左角却又陡然回过头来,下在了白子的一侧。恍恍惚惚的,却又似乎看到了些早该不存于世的光景,原本随着岁月变得寂静而苍白的心,也蓦然被这虚无的雨水润渍,略偏了偏头,却也没有看着对面的人,只是斜斜地顺着模糊的记忆,缘着窗沿,走过石阶……
那里该是有一棵桃树罢。
枯瘦的指节松松地夹着棋子,在棋盘边缘敲出了轻轻的节奏,逆着光,子落忽然便想起了许久许久以前,似乎有这么一个人。睡眼朦胧中,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只记得一段熟悉的的语调浅浅萦绕在耳边。那人轻轻环抱着自己,柔软的衣料夹杂着墨香,伴着隐隐的烛火气味,就好像寻常的人家。
没有什么诗书礼乐,也没有什么天下兴亡。有的不过是,一砖一瓦,一家。
门外正巧有一棵桃树,到了夏初便结满了青青小小的毛桃。子落眯了眯眼,顺着窗子便看到了窗外摇曳着的苍翠的枝叶,看着棋局前两人似是聚精会神,便略略踮起了脚,便顺着来时的路,退到了房外。
直到被微凉的带着雨汽的空气侵蚀了脖颈,才意识到自己已然到了房外。子落放慢了脚步,却仍是不停,顺着来路退了十数步,才转过身,绕着远路去了那窗外的树下。
端坐在棋局一侧的青年略垂着头,疏疏几缕墨发落在了肩头,墨色的眸子掩在了额前的发下,不见动静,片刻却又拈起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上。棋局已然到了中局,对面的人却仍旧只是楞楞看着窗外的枝叶。紫衣人伸手捉起随风而来的落叶,忽得勾起了嘴角,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开了口,“师叔,这窗外的桃树,却不想是何年栽下的。”
起身,悉悉索索的声音便响开了,“一时不察,倒不知身处静室,却仍在林间。”任着零星的几片树叶缘着衣料落到了地上,紫衣人缓缓起了身,退到了门前。荀子抓着棋子的手忽然一颤,黑色的棋子直直落在了棋盘上,打乱了正到中盘的棋局。遂也不再去管它,只是长袖一捋,那纠结了一日的东西便烟消云散,只余下零零落落的声响,响彻空寂的竹室。
原本站在门口拱手而立的青年却并没有再后退,看着散落了一地的棋子,却不知怎的面上忽得浮起了淡淡的微笑。墨眸盈月,笑起流光。
“十之八。”那人微微笑着,又走回到棋盘前,笑着指了指空空的棋盘,长袖一揽,落在地上的棋子又尽数回到了棋盒之中。
话音才落,便又听到一把苍凉的声音伴着稳稳的脚步声,“间。”
从树下爬到树梢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难为了子落怀抱着满满的一捧桃子,看着细细的枝条已在自己的压力下出现了裂痕,嘴角咧咧,却又后悔起怎么未向师尊学些保命的功夫来。
随意挑了个毛桃在衣袖间擦了擦,几口便吞入了腹中,小小的毛桃还带着生涩的酸味,子落却是浑然不知般,吃了一个又一个,到了后来更是随意躺在了树枝上。不过吃了大半,便听到那树枝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
在落下的那瞬间,似乎想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非但嘴上叼着的桃子没有落,便连怀中抱着的桃子也仍旧捂得牢牢的。
本该害怕的人,却不知怎的,愣是生不出半分的恐惧。
恍恍惚惚间,记得自己看到树下的一双眼,黑白分明的,满满的都是忧心;记得自己的手被戒尺轻轻地责打,一下一下,却丝毫都没有疼痛;记得自己的手被轻轻拢着,耳边尽是那个人细细的叮咛:“子落,子落……你可知,虽然留君不住,却终究有人为子落忧心……你可诺我,终不要弃了留给你的忧思。”
待到千般思绪,终于整合成了完整的画面,子落斜了斜嘴角,笑得翘起了眉毛,“怎么办,我虽无心辜负,但是想起来的有些迟了……”
落地分明该是疼痛的,子落讪讪地闭着眼,却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却不是发梦了吧……”喃喃说着,却就是忘了睁开眼,任着温温的怀抱穿过树间,柔软的枝叶,扫在面上、脖颈,轻轻薄薄的痒意。
直到冰凉的指尖轻轻触上了自己的额间,子落才恍然睁开了眼,瞬间从那人的怀中跳了出来,直直僵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那人却不似自己料想般说些责罚的话语,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荀子看了看,也只是皱了皱眉,背过了身,“局终了,我却忘记了。”话落,又复笑了笑,“这树都这般大了,便是发梦,也该醒了。” 随即转过了身,回到了屋中,闭上了屋门。颜路静静看着紧闭的屋门许久,才把视线掠过那苍翠繁茂的桃树,缓缓走了过去,抚了抚落在地上的残枝,又向着竹屋拱了拱手,终究起身向着院门口去了,临出门时才回过头,轻轻唤了子落一声。
就好似冰凉的泉水,瞬间把全部迷惘的思绪打碎,只留下完整的空寂。
“子落,该是走的时候了……”
待到回过神来,才恍然发现自己又到了另一扇门前,古旧的木门虚掩着,紫红的铜环还微微晃动着。
子落定定看了那木门许久,还是伸手推开了大门。旧门被推开时发出了暗哑的声响,想是许久不曾上油了罢,改日该要记得……
正想着,抬起头,便只见一人、一卷、一桌、一椅、一炉、一盏。
院落中,那人放下了手中的扇子,缓缓烫了杯,清亮的茶汤缓缓冲入杯中,直到子落到了跟前刚好是七分满的一杯。
子落定定看着在风中冒着热气的茶汤,心中有千般疑虑却问不出口,只好站定等着颜路说话。
长袖拂过,纤长的指端起了素白的杯盏,“在泡这盏茶之前,我曾想,不知喝到这盏茶的会是何人,而如今,我知道了。”
“三师公……”子落接过那人递过来的茶盏,楞楞地便喝了一大口进去,等到反应过来便已然是满嘴的苦涩,子落咂咂嘴,却不敢吐,只好皱着眉,把一整杯的茶水照单全收。
“你来得迟了,茶,过了。” 随手拿回了空了的杯盏,抛在地上便砸了个粉碎。那人笑了笑,“不过,你可知虽是留君不住,却把这留了下来啊……”指了指自己心头,转身,记忆中温润如玉的身影竟已是形销骨立,子落张了张口,却只感到了满嘴的涩然,终究只是低首,看着那人缓缓离了小院。
反反复复念叨着那人临去时的那几句话,待到惊觉时,已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梅雨,“黄梅雨啊,又是一年了……”子落正了神色,深深向着那人的榻前拜服,而后起身,再不回头。
剑意
“若要真说些什么,或许当是非倾。”少年青色布衫,墨发束起,随着少年转身的动作划破空气,带了些微草药的香气。已经长了些微茧子的手执一无锋短剑,嘴角微微勾起,些微凉薄。
在细细看,却是浓眉大眼,如猫儿一般的眼睛睁得大大地,定定看着对面的,略矮了一些的少女。
少女笑了笑,还未曾长开的面庞却带着初绽露珠的甘美,“倒还未曾听闻这般评价一个人的。倒是你这个笑意,学了你师傅的九牛一毫,还敢出来卖弄。”
少年闻言,眉一皱,本就大的眼睛更是瞪了出来,死死看着对面的少女,手中的剑柄也被握得“咔咔”作响。而少女倒也不恼怒,只是似笑非笑地挑着眉,看着对面的少年的脸慢慢红了起来,然后整个人恍如斗鸡一般,死死盯着自己。
倒也没有害怕的感觉,只不过是无奈中,加了几分好笑。毕竟年年见面都是一般情况,自然也是熟识了的。只不过,少女伸出手,支了自己的下巴,眨了眨眼,“倒是浪费了一张好皮相。”
“你!”剑锋一出,寒光四射,少女闭眼嗅了嗅,恍若能从其中闻到剑意一般,微微浅笑,任那一缕碎发被风吹落,轻扬不知何处。
“你,总是这般,无趣!”少年见她不动手,赤红色的脸终于慢慢回落了下去,良久才垂下肩道:“为什么不还手,我们五年之间年年相见,我却从未见过你出手。”
少女一笑,引得少年眉毛蹙了好几下,“我是医者,医者医人,决不能以此伤人性命。况且……”
“况且,又如何?”少年见少女不欲言语的样子,倒是越发好奇了,“你若不说……”
“说又何妨?”少女笑着,向着少年招招手,少年见她那般神秘。本是挺直了身子不欲理睬,可是经不住几经撩拨,还是把头探到了少女那处。
少女一笑,低下头,轻轻在少年耳边说了两个字。
下一刻便见少年身在两尺之外,手中执着的剑已经架在了少女的脖颈之上。乌墨的发丝在剑锋与雪白的脖颈之间来回晃荡,映照着夕阳的柔光。
无色的剑锋之上忽然出现了一双指尖上有着细茧的手,而后那手两指轻轻一夹,无缝短剑便发出了“铮”地一声低鸣,而后从那指尖之处,断成三节,惟余少年发懵地握着手中的剑柄,默默无言。
顷刻之后,少年才回过神来般整张脸因愤怒而烧的通红,正待发作,却见夕光之中的白衣素服的那人,却并不如平日一般带着那浅浅的笑意,“辟疆,你可知用剑之人,何事最错?!”
少年嘴一撇,看到那素白衣衫之后,粉裙少女正笑着看向自己,嘴里还似有若无地重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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