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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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飞扬-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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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大的办公桌前站着翻译官兼秘书长东条智化,这是个瘦高挺拔的青年,黄色军帽下的一张脸白晳干净,狐狸般的细长眼尾向上斜扬,只觉清秀而不觉狡猾。眼里有血丝,显然是连续熬夜的结果。
青木贤二看智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于是推开文件,扶扶帽檐,坐正身体,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浮起苦笑。示意他说话。
听智化简要地把事情说完,青木贤二脸色变得沉冷阴寒。
“刺杀高桥的疑犯越狱逃进了莲花山?驻防大队的人连一伙土匪都对付不了?高桥次长负责接应从上海送到哈尔滨关东军给水部的货物,他一出事,牵连得太广,如果军事秘密泄露出去,后果不可收拾。”
“要不要派军队剿灭陷空帮?”智化问道。
青木贤二皱眉,手指抵上太阳穴沉思良久,像是自语,又像是对智化说道:“东北匪患猖獗,令人头疼。不清楚嫌犯的确切身份来路,这事棘手得很。嫌犯莫非有三头六臂,能从戒备森严的驻防大队逃走?”抬头盯视着智化,“东条君,请你负责查清疑犯逃走的始末,我总觉得,这里面有文章。还有,立即安排,派兵护送货物去哈尔滨。”
智化敬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出去时,细长的眼角透出转瞬即逝的复杂神色。

入夜,寒气四逸,莲花山上展昭的房间里依然温暖。墙角的炭炉上热着红泥砂锅,炉火透过缝隙在棚顶上曳动,是唯一的光源。
展昭守着白玉堂,闲来无事,在桌上铺块绒布,拿出随身的手枪,拆开来擦拭。
白玉堂听到轻微的金属摩合声而睁开眼睛时,透过房间里的一片晦暗,看到的就是展昭颀长有力的十指以几乎看不清的速度组装起一把银灰色勃朗宁。白玉堂的眼睛放出光来,即使是他自己来装,也不可能更快,而且展昭的动作轻捷无声。以白玉堂对声音的敏感,狂风怒号时能听见一百米外枪械上子弹,可展昭就在离他不到三米的地方装枪,当他睁开眼睛看时,已经装了三分之一!
迅疾猛厉得像猎豹,轻巧敏捷得……像只猫。
展昭组装完毕,立起枪管看了片刻,轻轻放在桌面上。满室的暗色中,展昭的眼神好像在发光,严肃笃定,没有一丝感情。看着这样沉静凌厉的展昭,白玉堂几乎要怀疑他是否真的曾经和自己在四月的明月华灯下优雅邂逅,他是否真的曾经有过白日里如沐春风的轻柔。
寒意从心底袭来,如果是在战场上,没人希望自己有这样的敌手。心中最深的某处倏然沉下,莫非那天大哥的伤和他有关?
必须要尽早……弄清展副参谋长的真实身份。
火机一闪,油灯晕出满室柔光。展昭望向白玉堂的眼里,依然是恬淡而关切的笑意。
如果不是伤口一直疼得真切,白玉堂几乎以为点灯之前看到的展昭,只是一场梦了。
不,不是梦。那笑意下面分明有点什么他看不清的东西在闪烁。折入白玉堂心中,唤起的是敬佩和戒备。
“白兄醒了。”一碗热腾腾的红豆瘦肉粥放到床前的小桌上。白玉堂支起肩膀要起来,展昭很自然地伸手来扶,白玉堂微微侧身,不露痕迹地避开了展昭的手,整个人已经倚在了床头,可是被子却没有长脚自己跟过来,白玉堂动作的代价就是整个下腹几乎完全露在被外。好在白少有了之前的经验,反正也已经被看光,大大咧咧地把被一拉,端起粥碗喝光放下,发现旁边多了个白瓷盖碗,展昭伸手揭开,放上勺子,送到白玉堂面前。
精心捣制的山楂泥晶莹红润,清甜中散发出椴树蜜的温香——更加诱人的滋味。白玉堂不无尴尬地怔住,自己只是看着治冻疮的山楂泥咽了咽口水而已,这一点心思居然也被不动声色地看透,这个人的心有多细?如果与这个人为敌,胜算……到底有几分?
白玉堂压下眼底的锐光,礼貌地笑了笑,接过盖碗,一口一口吃下去,却完全没有香甜的感觉。
展昭坐在一旁看着灯光下白玉堂线条分明的脸。白玉堂没发烧没发飚也没冷笑的时候,泽琰二少浑然天成的翩翩风度就又回来了许多。刚刚白玉堂接碗时脸上出现的微笑,和他在酒会上看过的完全一致——英气而有杀伤力的白少式礼貌微笑,是内心已经高度戒备后的信号。
好。
“白兄要去过堂?”看着白玉堂吃下最后一勺,展昭开口问道。白玉堂想也不想地回答:“展五当家跟几位当家熟络,帮我定个时间。”
展五当家?展昭哑然失笑,倒是没想到白玉堂还在为这个耿耿于怀。
“白兄心意已决?”黑白分明的双眼,带着劝慰和询问的神色,“展某唐突一问,白兄为什么一定要入陷空帮?”
“白爷并没问你为什么非得七死八活地去过堂。”白玉堂挑眉淡笑,“不过还是告诉你,我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光棍,到处乱闯,陷空帮虽然是土匪,可有人有枪,有心有胆,对了白爷的脾气。中原内战还不够惨?不如安心呆在关外打日本人。东北抗日义勇军四分五裂,马占岳苏项文哪个不是土匪,撤出边境线不敢回来,在这个关头能留在东三省的,都是有血性的汉子!拼尽这一代爷们的性命,把这一代小日本的混蛋种子全杀光,就太平了!不像你们东北军——”
他忽然住了口,展昭平静似水的眼眸里透出逼人的神光来,让他产生奇异的感觉:这个人的心正在痛,是想要拔枪参战却只能驻足观望的那种痛,是明明热血冲顶却迎上冷水泼头的那种痛,是有志挽转狂澜却被迫隐于人后的那种痛。这尖锐火热的痛楚落在白玉堂眼里,直直抵在他心头,只在那一瞬间,白玉堂觉得自己和展昭是没有距离的,国恨家仇使所有热血沸腾的青年,能够同仇敌忾,同生共死。
于是终于不忍再指责下去,改口说道:“我一定要入陷空帮,帮我,我谢你。”
展昭点头。
展昭点头算是答应,白玉堂的眼睛却仍然直视着他,仿佛这样就能够多了解一些他的想法似的。但只一眨眼的功夫,那抹让白玉堂热血沸腾的神色就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难以揣摩的平和。这让白玉堂觉得面前的展昭又变得模糊起来,那副波澜不惊深不可测的模样实在可恨。有空还得再逗逗他,他真实的眼神……令人难忘。
那惊鸿一瞥,已经让白玉堂隐隐觉得,不管这既会装枪又能救命的小子是什么来路,至少是个真正的中国人。
刚想开口说话,窗棂忽然被叩响了一长四短的五声。展昭给白玉堂掖下被角,拎起大衣迅速走了出去,一眼看到原本应该在山下莲花镇待命的张龙站在门背后的黑暗里,眉睫上都是霜花。
“展大哥,黑狐发来消息,青木明天要运兵去哈尔滨!”

卢方喝完一杯虎骨酒刚刚躺下,就有人来报展昭求见。连忙披衣起身,展昭已经匆匆而入,抱拳落座,墨黑的瞳仁里似乎有火焰在闪耀。
“卢当家,有消息说,明天青木要沿北满铁路运兵去哈尔滨。”
卢方眼睛一下睁圆:“俄国人怕日本人分去在东北的利益,死死攥着北满铁路,而且日俄签订过协议,北满铁路不能用于军事目的。他们怎能同意青木调兵北上?”
“想做的事总能找到借口。再说日本人凭借武力,已经越来越嚣张。”展昭眼神笃定,“如果是以战事吃紧保护哈尔滨日侨的名义,俄国人也不好拒绝。青木一面调动军防,同时很可能把白家的货物夹在其中送到给水部。”
“展副官的意思是……”
“青木想要运兵并不容易。俄国人修的是宽轨铁路,日本人在南满使用的机车和车厢在北满都不能使用。日军占领沈阳以后,俄国人就把北满的大部分机车调回哈尔滨,一时不可能满足青木的需求。我们可以借此机会让他们寸步难行。”展昭的手按在桌面上,缓缓用力,“请卢当家借给展某五十弟兄伏击。把青木的兵力逼回长春。”
“五十人?展副官!”卢方心中一震,担忧地盯着展昭,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看到眼睛里去,“太危险了。”
回应的是展昭眸中亮如晨星的笑意,这神情使他整个人一下发出光来,如同璞玉剖开时绽放的华泽,温润却照眼:“陷空帮的兄弟,展某如何带走的,一定如何带回来给大当家拜寿!”缓缓敛起笑容,郑重地望向卢方,“白玉堂这个人很重要,就拜托大当家了。”

拂晓时分,青木目送涩谷带着军队进了火车站,满天飞雪让他的视野变得模糊,因为车皮少,军队只能分批走,虽然荷枪实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盘旋。
人影幢幢间,军械被严密看守着抬上火车。逼迫俄国站长连夜调集的四节车皮挂在老旧的车头后,冰天雪地中蒸汽机孤独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铁路延伸进茫茫山野,在一个急转弯处,坐在车厢里的涩谷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颠簸,火车猛然急刹可是已经来不及,连接五根铁轨的道钉被拔除,一受到火车的压力,刹那间错位得不可收拾。
出轨,翻车,惨叫,爆炸,两侧不断变化的射击点,四面八方遥相呼应的密集枪声,枪口的炽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交织成绚烂的极光。展昭的五十人分成二十五组快速在铁路边的山坡树林间移动投弹射击,加上事先摆好的数十个放满鞭炮的汽油桶制造气势,真假难辨,涩谷分不清来了多少人。
车祸现场的突然袭击使这些人一时间都慌了心神,没受伤的还没来及拉开枪栓就被飞来的枪弹结果了性命。
涩谷爬出车厢,没命地向树林中逃去。道路另一侧的树下,展昭灼灼的黑眸已经锁住了他。
据枪,瞄准,食指冷静地扣动扳机。枪管稳定得几乎没有任何震动,对面的涩谷身体一晃,倒在了白茫茫的雪坡上。
不到二十分钟,战斗结束。
这一战使长春关东军部难堪之至,三四天没有任何声息。

冬月初八,卢方的生日。
大雪封山,北风卷地,处处白得晃眼。陷空帮山头上一片繁忙,卢方不喜欢铺张,但他的五十大寿再怎么说也是陷空帮的大事,要是办得寒酸了,全帮的山众都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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