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中腹之地河水决堤,泛滥成灾,汝是不是要携道门去帮忙?”
“那是自然。”
“剑子,就跟吾到江东儒林做客人,如何?”
“不行。”
“汝……”长月凤华轻轻一叹。
剑子一套剑法练下来,大口喘气,握着剑的手青筋浮动,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一旦练剑,整个人都可以静下来,只觉得天地之间只有这么一柄长剑,挥舞之间,轻盈而有力,却带有一种无法控制的杀戮感。
“剑子,你的剑为何会有杀气?”道无华伸手按住他的剑。
“师父。”剑子看着自己的手,“我也不知道。”
“你想到了什么?”
“我……”剑子努力回想,“什么都没有想。”
“那你可有什么仇恨?”
这一问,让剑子更茫然了,摇了摇头,道,无。
道无华回头看见长月凤华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轻叹道:“你暂时不要练这套剑法了。”剑子想要反驳,讷讷又觉得不对,只要应好。
道无华点点头,转身往回走。剑子想起什么不对的模样,张开了口,却没发出声音来。他实在不知道将这个事情说给道无华听是不是妥当。可他在练的剑正是当日巅峰之上顺着龙宿梦中所演练而学会的。
龙宿……
想到那个精致而傲慢的好友,剑子忍不住咧嘴一笑,却一下让人砸了个脑门金星。
道无华惊愕地看着意外的访客,穿着僧袍的小僧,一脸正气凌然的模样,象极了他们多年不见的佛教好友不说话的样子。
而剑子不幸地被他砸压在下面,哼哼唧唧。
小僧依然正色地自然站起来,看了看道无华和长月凤华,许久脸上才飞起一片红霞:“方才御剑出了岔子,打扰二位了。”
“御剑?”长月凤华笑道,“真了不得了,原来佛小子还藏了这么个宝贝。”
道无华皱起眉头:“你师尊莫不是在前厅?”小僧不解,却依然点头。
长月凤华这回笑得可不客气了,道:“道无华汝最好赶快也御剑过去,去晚了汝那修了三千多次的门就保不住了。这修门钱吾可不借。”长月凤华话音未落,道无华已经冲了出去,他也随即跟了出去。
剑子这才哎呦哎呦地站起来,想骂两句,已经不知道该骂什么,一抬头看见佛剑站在自己面前,一怔,也忘了身上的痛,扑过去大笑:“不会真是你吧,佛剑。”
佛剑正为撞到人而烦恼,一听声音竟然是剑子,也是一愣,道:“是我。”
“哈哈。你怎么来了?来道门做客吗?”
“不。”佛剑慢慢地转头看向前厅方向,“师尊说道尊与儒尊一下子从他天岳寺挖走两个奇才,他要来跟他们算账。”
“奇才?”除了他们,这两个人还带走了谁吗,剑子苦苦思索。
佛剑“嗯”了一声,随即陷入沉默。
剑子拍拍他的后背:“管他的,佛剑难得你来,让我好好招待你一下。晚饭就多炒一个包菜吧。”
“……好。”佛剑顿了下,“其实……”欲言又止的模样。
“嗯?什么?”剑子笑笑回头。
“有位施主今晚在菩提斋设下素宴,我要陪师尊……”
“哦,我当什么事,有饭局了是不是,菩提斋啊……菩提斋……菩提斋???!!!”剑子的眼睛忽然睁得大大的,大吼,“你说的是那个随便炒个包菜都要一两银子的菩提斋吗?”
“我不知道。”佛剑摇头,是说剑子你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于包菜,“山下城里有很多家菩提斋吗?”
“不多,就一家。”剑子大泪,原来佛家也不是四大皆空,至少伙食比他们的好,今年没去天帝庙拜拜,难道得罪了哪路神仙,混到如此地步。
“哦,那你去吧。”剑子很是心酸地摆了摆手,想到一个库房的包菜和大白菜,已经欲哭无泪了。
【吃到来年开春。】道无华如是说。
“剑子,剑子……”佛剑唤着神游四方的剑子,肃色道,“师尊这两日算到你与龙宿其中一人会有一劫,而且是死劫,才特地带我过来通知你们的。”
“死劫……”
“道无华,长月凤华,你们两个混蛋小子在老子天岳寺乱撒迷药,瞎摆阵法,弄得天岳寺乌烟瘴气,还害得老子被住持赶出来,统统给老子受死吧!!!万体已灭!!!!!”
“这个声音是你师父吧?”剑子颤抖着声音问。
佛剑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把头压得低低的,还将万谛一灭喊成万体已灭。
“我看,犯死劫的不是徒弟是师父吧。”
佛剑“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长剑刺破喉咙,龙宿流利收剑入鞘。鲜血飞溅,却沾不上他半点衣边。他冷冷地看着对方张大口,看着龙宿的眼睛挣得大大的,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笑了。
他慢慢走回房间,对着暗卫吩咐,哪里刺客的尸体,去收拾了。暗卫低声应了而去。这些暗卫奉命保护他。可是很多时候都是龙宿自己动手。因为他必须让自己习惯鲜血和死亡。
他在房间里,擦拭了剑,沐浴更衣,随手从书架上取了一本《礼记》,才翻了两页。无名脸色沉重推门走了进来。
“易叔言死了。”
龙宿的眸光一闪,握紧了手中的书卷,道:“来人,更衣。”
易叔言安静地躺在棺木里,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睛却再也睁不开。龙宿走到门口的时候,怔了一会,还是走了进去,挥了挥手免了易伯书的礼数,心里百般滋味,却不知是何。
对这人虽有恶感,但易叔言对他是很好的。
龙宿觉得自己有些难过,却也不是,低头看着易叔言。
“死因呢?”
“家弟幼有心疾,昨夜突发不治而亡。”易伯书的声音很低,听得出沙哑。
无名慢慢走靠到龙宿身边,伸手去扶住龙宿,轻轻道:“吾已令人发下讣文。两日后儒门天下便会知道。汝可能会被提前带回去。”
龙宿点点头,对着易伯书道:“掌阁,发生这样的不幸,吾……请节哀。”
易伯书抬起头来,看着龙宿,勉力一笑:“天命如此,少主不必介怀。只是几日怕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龙宿应了一声,与无名一同离去。
走在曲折而华丽的长廊上,龙宿忽然说了一句:“吾不回去。”无名一顿,露出了笑容来。
傍晚时分,暮钟敲过。
龙宿独自留在月华上河习书,隐约听见炮竹烟火之声。
有名女子慢慢地掀开帘子,递上一碗热腾腾的糖水圆子,道:“少主,今日冬至,江东习俗是吃圆子,才能团团圆圆。”
龙宿接过碗来,看着里面各色圆子,忽然想起那个远在枫溪镇的娘亲。
当初他来江东,长月凤华原来要带她先去儒门天下的。她却坚持喜欢枫溪镇的景色,愿意定居下来,拿了从家里带的银两买了当地的一处房屋,便住下了。这样带子私逃在那时是重罪,所以婉夫人对外宣称是守寡。长月凤华吩咐了当地了几位非儒门的人互相照应。龙宿这才去了江东。
少女花解语,纤细长指托起食盘,道:“若少主不喜欢甜的。翠儿去换一碗。”
龙宿止住了她,道:“无妨。可有人替无名送去?”
翠儿笑容甜美,反问:“无名先生可是大家争着送的。只怕他此时已经吃不下了。”
“哦?吾倒不知道无名如此受欢迎。”
“那是自然,无名先生青年才俊,待人温柔,姐妹们可喜欢他了……啊……”翠儿脸上一红,道,“少主也是多人喜欢的。可是少主身份尊贵……”
“无妨。”龙宿慢慢舀起一勺圆子,“吾吃不下。”
“小年一定要吃圆子的。少主,这能保佑您新的一年遇事如意,爱亲之人可以团团圆圆。”翠儿有些紧张,说话快,但脸红彤彤的,“不然,不然,少主您吃一个也好。不对,要吃两个,成双……”
龙宿轻轻地笑了起来,将汤匙里的圆子吃下,连带甜汤饮下。
绿茶圆子清爽滋味慢慢散开,配着稍稍甜的汤,一点都不腻,带着一点点香气。
龙宿惊讶于这样的手艺,虽然说是最普通的圆子,却能做出这种味道,实在不容易。
“这是何人所做?”
“是奴婢。”翠儿怯生生地应了,少女特有的纯真和羞涩一览无余。
龙宿见了,心下异样,脸上却露出一个笑容来。
“好巧的手艺。不如转到吾锦瑟宫来吧。”龙宿放下瓷碗,轻轻扣了两声桌面。顿时有人在门外问:“少主可有什么吩咐?”
“方才吾的话汝可听到了?”
“是。属下立刻就去办。”
“翠儿。”龙宿转过头去看着翠儿,笑得很欢,“汝回去收拾下,呆会就去锦瑟宫报到吧。”
“多……多谢主子。”翠儿盈盈叩谢下去,“奴婢告退。”
看着翠儿跑开,龙宿举起瓷碗,慢慢搅动着碗里的汤,一点一点吃下。不知为何,那本来应该甜丝丝的汤里却有咸涩味道。但龙宿还是慢慢吃完了,将空碗放下。
到了三更,龙宿才回去。
夜里炮竹声不曾淡去,反而随着临近午夜而更盛。只影单行,龙宿走在月色之下,忽然想起易叔言,心下一沉,脚步却不曾停顿过。
那个人,是因为自己而死的。
因为自己的手段不够彻底,不够干净。
忽然想起自己那个嗜酒如命的儒尊,在月明夜凉时分,靠在躺椅上,一瓶一瓶地往嘴里倒着酒。他只见过一次。
枫溪镇里,陈宅后院。长月凤华仿佛喝水一般一瓶瓶地灌,嘴边带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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