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不知从何时起,夏尔心中便开始萌生了越来越多的关于塞巴斯,或是自己的无从解答的疑问,他甚至从起初的为之困惑慢慢发展到开始习惯,习惯它们不被解答就搁置在那里,长存或是消亡。
在沉思中不知不觉衣衫尽落,在沉思中不知不觉已经被放入水中,背脊上有被抚过的温水溜过,恰到好处的触感足以让夏尔褪尽压制已久的疲惫。身体上的舒适是毋庸置疑了,可是精神上却着实有些别扭,过去不论是发言还是沉默对他来讲都格外自然的沐浴过程,此刻却不论怎样都令他感到别扭。
他和那个恶魔分开的日子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又从红发死神那里得知了很多秘密,想要了解的事情太多了,比如塞巴斯后来和魔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比如塞巴斯到底为什么会复活马戏团的人?比如失去那么多灵束的塞巴斯现在情况如何?比如……纷杂繁多的话题充斥着夏尔小小的头脑,但不论哪一个又都让他觉得没有足够的底气讲出来。而平时一向爱不怀好意多话调侃的塞巴斯这时却又故意般地惜字如金,只是一直死死地沉默地帮他沐浴,令夏尔无法寻找到任何一个打破寂静的突破口。
简直是煎熬!
内心似好被惊涛骇浪冲刷着的夏尔无意识地拍了拍感觉快要炸掉的头,继而又无意识地把手重重地摔进水里,激起的水花溅出来,刚好有一滴落在塞巴斯的眼角边。
“怎么了,少爷?”一直沉默的塞巴斯终于在小主人的异样举动下有了反应。
“我……没什么。”夏尔定了定差点就要控制不住的心神:“我是想说……这次的任务,格雷尔和马戏团应该都能帮上忙,在可能的情况下,我会……尽量避免让你参与进来。”
“为什么?”恶魔的红眸略略一闪。
“我从格雷尔那里得知了……很多事。而且,和自己的兄长作对,终归是太为难你了吧。”夏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整句吐露完后,头也随之低了下来。
明明开口之前脑中回旋着无数件事,可是真正脱口而出的,居然是那件一直被死死压在脑海角落里的。经历过之前的事,夏尔多少也能察觉塞巴斯和魔王之间关系必定已是不容乐观,加之后来从死神那里知道塞巴斯献出了灵束自身受损,他不知何时就在脑海中压住了“魔王可能对塞巴斯不利”这样个念头,直到刚刚忽然地就说了出来,并且说出来的还不单单是一个想法,而是连带着解决这个问题的整个决定,这样一来无疑把自己对塞巴斯极力隐藏着的担心表露无疑。
“诶?少爷这是在关心我么?”
听不出是揶揄还是玩笑,恶魔不知趣的追问让泡在温水中的夏尔一瞬间感到脊背涌过一缕冰凉,夹杂着后悔与不知所措,自知今日行为早已反常到极致的夏尔只好装作玩弄水中的手指,更深地低下头,沉默着避开所有和塞巴斯目光交流的可能。
“您这个年龄,总是这样心事重重,可是会耽误长身体的呦。”顷刻间变为轻松语气的调子在夏尔耳边响起,随后夏尔感到头顶被一个轻柔的触感覆上了。那是属于恶魔的的修长的手,用温和的力道轻抚在他的发顶:“从那一天起,我便是能为您达成一切心愿的执事,这一点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作为我的主人,您根本无需为任何事烦扰,只要一直相信着这一点就可以了,不是么?”
波澜不惊,又坚而不催,塞巴斯的语气和意味,通过空气传入夏尔的耳中,同时也通过他覆在夏尔头上的那只手传到他的全身上下。简单的话,不道破任何,却又解释了一切,就在片刻简短的交流之间,他知晓了他未讲出的话,他也知晓了他未讲出的话。夏尔心中的全部疑问在这一刻都不再成为疑问,因为他感受到了比知道每一处细节真相更重要的东西,那是至为宝贵的,通过塞巴斯搭在自己头上的手,传递而来的一股坚定的信任与力量。
于是在水汽氤氲中,在淡淡的白蔷薇清香里,夏尔微微用力抬起头,用冰蓝的眸子对视上塞巴斯望着他的红色瞳孔,继而用微小但又不失坚定的声音呢喃了一句:“嗯,我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执事…少女
旷阔简洁的居室,纯白柔软大床上那个几乎全被埋在被子里的纤细少年微微睁开眼时,天边早已挂起一如既往无法判断时间的夕阳。
“很晚了……吧……”夏尔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嘀咕着。
房间里除了自己再无旁人,本能地想要脱口而出叫出自家执事的名字,却被脑中突然跳出的昨日种种弄得欲言又止。
只要是在理智存在的明朗白昼,总还是不能像在黑夜时那样肆意妄为呢,这也是……人类虚伪的一种么?夏尔默默地想着,嘴角扬起一丝不经意的自嘲。好在不管怎么说,心中最大的困扰总算是在昨天全部消除了。
夏尔摸了摸身下柔软的床褥,已经不记得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最后的记忆就是塞巴斯为他擦干头发后把他抱到床上的情景,难不成自己还没躺下就已经入梦了?想到这里的夏尔有点儿微微懊恼,不过,昨夜当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睡得最安稳最踏实的一觉。少年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后,甚至感到窗外那轮他一直觉得是垂死挣扎的太阳也变得美好起来。
身在地狱的塞巴斯,应该会有很多事要忙□□乏力吧。想出了一个不用立刻召唤执事君的恰当的理由,夏尔总算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床头旁边的柜子上放着一个深红色的卷轴,夏尔伸手把它拿起来端详,那是昨天格雷尔留给他的露西亚的走马灯,他按着格雷尔教给他的方法摆弄了一下,成功地放出了这一卷走马灯剧场,露西亚的一生就这样在老胶片式样的背景上一幕幕流淌在房间的上空。
昨天在一群人的七嘴八舌之下,夏尔是应允了格雷尔提出的建议,可回头细想时却总觉得这并非是个万无一失的办法,只不过暂时也实在是没什么更理想的方案,加之夏尔现在心知肚明,他每在地狱多呆一刻,塞巴斯就要为他付出巨大的代价,因此当下能做的也只有极力让这个办法可以达成目的。那么就要更了解露西亚的生平才对,获取到更多的信息,才更能把握住让她灵魂得到满足的关键。
露西亚短短二十余年的人生,一点一滴地从走马灯的胶片上走过依旧显得极为漫长,考虑到格雷尔话,夏尔着重关注了露西亚年幼的时光。
女孩儿的人生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不幸的,出生在一个乡下穷困村落里的她,不满周岁时就因村中的一次匪盗事件成了孤儿,从此便成了吃百家饭的孩子,好在村中的人虽然贫困却都很质朴善良,露西亚在粗茶淡饭的环境下也健康地成长了起来。由于丧失双亲时她年纪尚幼,所以也并没有特别伤痛的记忆。单从这点看来,夏尔就觉得她比自己幸运得多。
没有亲人的约束和可以归属的“家”,露西亚自小就爱在外面四处闲逛,村落不远处有一条源远流长的河流,小小的露西亚经常打着赤脚沿着河畔游走很远,累了就坐在岸边开满野花的草甸上,伸出双臂静静感受大自然的微风,或者干脆躺下身来,凝望着高远无碍的天空。
那些年的露西亚就像是一个大自然的精灵,带着一头淡棕卷发的她畅游过周围能及的所有山川田野,走马灯上出现的最多的画面就是她赤脚奔跑的样子,失去亲人和穷困并没有对少女的心里造成太大影响,她似乎在浩渺的自然中找到了更为合适的归属感,从三岁到十岁的七年间,她印刻在山水之间的每处影子,都带着自然纯粹的舒心笑意,当然这期间也包括格雷尔所说的那次不经意遇见东方艺人演出的事件,那的确是她本就很欢乐的人生中更为令她兴致盎然的一段经历。
不过这种无忧无虑的独游经历就在她十岁遭遇的一场意外后画上了句号,一次冒进的探险中,她潜入到河水深处想要一览水下的世界,却不小心被水底的水草缠住双足,就在命悬一线之时,一名样貌十六七岁的黑发少年不知从哪里游了过来,伸手拉住了他。
根据后面的走马灯内容,不难看出这名黑发少年就是魔王哈迪斯的化身,自那之后,露西亚的人生胶片中,黑发少年的影像便成为了其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夏尔是人类,无法像高级死神那样听到走马灯中的声音,不能得知二人之间有过怎样的交流,不过有过切身经历的他完全能够意会,露西亚和魔王之间应该是从那时起有过类似契约之类的协定,联想自己的情况,夏尔不免觉得有点好笑,难不成说恶魔都喜欢在人类十岁的时候去招惹他们么?
正欲仔细研究露西亚十岁之后的人生时,卧室的门被推开了,属于夏尔的那只红眸恶魔恢复成穿着燕尾服的身姿走了进来,手中的托盘上整齐地摆着wedgwood的全套茶具,正是夏尔最喜欢的带着蓝白纹样的一副。
满天流转的走马灯剧场让走进来的执事愣了一愣,随即他对床上那个还穿着睡衣望着他的小主人露出微笑:“早上好,少爷,看来您醒了有一会儿了,怎么没有叫我?”
“哦,一醒来就想起些不确定的事,所以先研究了一下露西亚的走马灯。”夏尔巧妙地绕开了坦白那些自己刚醒来时纷繁纠错的情绪。
“这样。”塞巴斯随口答着斟上一杯红茶递给夏尔:“发现了什么吗?”
“暂时没什么,不过我想再多了解些细节。”夏尔抿了一口红茶:“对了,你说带Joker他们去梅蒂斯彩团参观的事,定在了什么时间?”
“我已经和梅蒂斯交代好了,具体时间,全凭少爷决定。”
“那种事既然已经交给你就按着你的方式决定不就好了。”
“我担心少爷不知什么时候又忽然不信任我了呢。”
塞巴斯戏谑的笑脸根本就是故意旧事重提揶揄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