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淳常带贴身太监,四个人混天混地虚度光阴。他玩乐的时候多了,宫里一清二楚。西太后趁机会又开始预政,忙得像陀螺心里舒坦,愁坏了慈安太后,不停找大臣以隐诲之语暗相劝谏皇帝。载淳装糊涂。无奈之下,太后只得求助一向不得意的载澄。
载澄不答应,他故意拉载淳玩玩闹闹,让他少往圆明园打主意,只能说句“人微言轻,无能为力。”太后一怒找到胤禟,让他给儿子收拾残局。
胤禟衡量兰儿和载淳哪个更荒唐一点,居然觉得兰儿略理智,瞬间把自己吓翻了。他怎么能认同老四的执政风格行事手腕!不行,还是让载淳当政。
回家先把载澄关起来不准出门。七月十六,恭亲王联合御前和军机十名重臣,共同上疏,全面进谏。提出停园工、戒微行、远宦寺、绝小人、警宴朝、开言路、惩吏患、去玩好。郑重呈进,希望皇帝能以国事为重,听取重臣的意见。
载淳随便瞟了一眼封皮,出宫去了。想找载澄,发现他被圈在家里,只得求助漓格格。
姐姐总归比他多吃一年饭,心里有主意,约上大姐姐荣寿公主去恭亲王府造访。那边荣寿公主和家人聊得开心,她已经把载澄偷了出了。这回连小太监都没带,仨人连成横排在大马路上横冲直撞,饿了随便找家馆子就进去,不在意龙蛇混杂。
偏偏漓格格装扮匆忙,少女娇态不见,鲜嫩明艳的脸孔未及遮盖。载澄找掌柜问菜码看活鱼的时刻,登徒浪子欺上门来。
载淳的帝王脾气远胜帝王胸襟,仗着自己会两手武艺二话不说扇过去十几个耳光。这可惹恼了一群同来的南客,饭馆里声声对骂。
载澄见势不妙先把漓格格抢出去,再去拉载淳,护着他往外突围。刚看到空档跑过去,不知道谁扔了张桌子,直接将他砸趴在地,半天起不来。
载淳气得发狂,不管不顾又要冲入战圈。载澄抱他腿,格格拉他手:“官兵来了!快点跑!”
上有太后的日子,哪怕是皇帝,也比老鼠见猫更怕吃皇粮的。
当天闹得太乱,三人分头跑,各回各家。隔天载淳不放心,非把载澄宣进宫,一见面直接掀他衣服看伤势。载澄被他一碰嗷嗷叫,折腾半天才掀开后心。
载淳看了一眼,倒吸凉气连退三步:“谁打的!”载澄身上不只被砸出来的淤青,还有密集的棍棒伤痕。
“昨天闹那么大,我爬墙回家被阿玛逮住了,没审先揍一顿。”
“他竟敢打你,他凭什么?”
好笑了,父亲打儿子凭什么,凭天理人性。
原本载淳被他们步步紧逼,催着看奏折已经火大,现在自己家弟弟受欺负,直接含怨召见。看见胤禟光想拿棒子打他,愤怒迷乱之下赌气答应暂停园工。
胤禟也想见好就收,可是儿子跟他牵扯着,总不能任由他们天天混,最后肯定没好下场。便开始旁敲侧击,直说得载淳不耐烦,冲动道:“恭王才干惊世,朕将皇位让予你可好?”
呸,当然不好。修园子都没钱临时凑的穷皇帝,谁稀罕!他还没表态,旁边文祥直接哭晕了,缺见识。
载淳将了胤禟一军,气焰大盛,问他可有证据证实自己不务正业罔顾国事微行市井。
胤禟逐一叙述,丝毫不差。
载淳越听越羞愤,确定有内奸!
“何人诽谤?”
“臣子载澄。”
原来你不光打他,还严刑逼供!可他怎么就全招了,没半点义气,同富贵不可共患难!
同治十三年七月二十九日,载淳召见全班御前大臣和军机大臣,称恭亲王无人臣礼,当重处。罢免恭亲王所任军机大臣等一切职务,降为不入八分辅园公,交宗人府严议。同谕免去恭王之子载澄的贝勒郡王衔,免其在御前大臣上行走。
作者有话要说:文献来自互联网(直说就是我也忘了哪抠来的= =……)
☆、第 46 章
载淳想,如果载澄来求他,哭得稀里哗啦,发誓以后再不多言尽心效忠,也就饶恕他了。宽宏大量乃帝王之德。
首先跟他过不去的却是西太后,直接拿孝道压他,勒令恢复鬼子六的爵位。载淳费尽唇舌,试图令生母明白,鬼子六从来就是国家蠹虫,败坏朝纲扰乱法纪之能者,并且妄图干政。
兰儿读的书少都想得出来一句正好骂他的老话:“竖子,不堪与谋!”
母子俩关起门到底推敲了什么阴谋诡计外人不得而知,总归八月初一,胤禟又把爵位接回头顶,嘴角往下弯得厉害——他确信兰儿肚子里没好主意。
与此同时,载淳特意托荣安公主传话,偷偷约载澄宫外会面。
初秋清爽,积年战乱未缺减京城繁华喧闹,载淳却等不到想见的人。纵使华年里勾指做誓永不离分,携手并肩的路途中难免望向不同的远方,羡艳殊然景致告别彼此温度。
许久以前,胤禟最敬爱的兄长不肯与暴君同流合污迷途末路。今日的一派井然之下,载澄拒绝向千疮百孔的天朝上国美梦妥协。他没赴约,一日一日,又一日。
载淳静静地站在路口等,直到行人面孔换过千千万万张,八大胡同仍然白日里支起夺目的灯笼,迎风招摇。
十月初十成为兰儿生命中最后一个全无烦恼的寿辰。儿子听话,对手不足为惧,国家也还有余钱。
然而载淳病倒了,并且这个病重难起的儿子竟然越过亲娘,外放权力给他一向厌恶的鬼子六。
胤禟放弃了从天而降独揽大权的机会,由奕誴代为婉拒,只抓住间隙空档批准户部和总署所拟拨一百万两白银作西征军费;批准左宗棠借三百万两洋债用做军饷。
而后载淳病情反复,时而即见康复,时而昏沉无望,却隔绝人面,诸事由两宫太后转述。兰儿已然得到最大权柄,儿子的死活似乎并不在乎。
十二月初五,载淳驾崩。
载澄得知噩耗,发疯般跑出去,遇上气势汹汹前来问罪的荣安公主。
“早你不去见他,现在他死了,你想见,他未必愿意。”
载澄缩了回去,把自己关得密不透风。胤禟不准任何人劝慰,任由他装死。毕竟追悔莫及从来都发生在活人身上。连同外面的情形也不说。载澄是兰儿养的,却被慈安提名为新君人选。胤禟不舍得难得养出个人样的儿子又被包藏祸心的女人玩死,严词拒绝。最后顺了兰儿的意,由载湉继位。荣安公主堵他也不是当真生他的气不许瞻仰遗容,实打实怕他一进宫身不由己夹在两宫太后中间死的不明不白。
公主从皇后那听的信,载淳临死还惦念弟弟,盼他好好活下去。
年二十九,荣安公主薨逝。无法为手足情谊坚强的载澄,至此才明白,有些人,一旦松手再抓不回来。他参与了公主的身后事,并且不准公主灵牌依照旧典设立。在两宫太后面前大胆放言:“如今朝廷上下一心办洋务,学东学西每每啼笑皆非。漓姐姐是大清最尊贵的公主,效仿西洋,从女子有名有姓开始!”
他的话为荣安公主争取到镌刻全名的哀荣,也讨了兰儿交托江山之外的全部欢心。
自此往后,无论载澄何等自暴自弃行事荒唐,总有西太后保驾护航,连胤禟也打不得骂不得。
直到光绪十一年,载湉大了开始不服管束,兰儿忙于折腾他,忽略养着玩的载澄,胤禟终于成功将他软禁。载澄早失生趣,每天都在作孽等死,病了也不说,发现时回天乏术。而胤禟比他更绝,不许诊治,送他早日解脱。
六月中十分闷热,载澄和衣躺着,半寐不醒。胤禟端坐端坐太师椅,目不转睛等他咽气。或者临终回光返照,容他以过来人的身份说句话:“你死了也见不着他,我当年以为死了能见八哥,现在后悔极了。”
载澄死得很安静。不哭不闹不喊疼也没说不舍。
哭得最惨的是已经做了别人家儿子的载滢,抱住尸体不撒手。胤禟看着来气,连载澄的丧事也干脆不过问。
冷酷无情的父亲和情深义重的兄弟一样,都是他们家祖传的。
光绪十五年,奕誴病重,谢绝探访,连同太后的心腹也被撵回去。胤禟活一辈子最舍不得他,站在窗外循循善诱,求叙恩情。奕誴临死突然起了脾气,坚持不见。胤禟咬咬牙,不顾老胳膊老腿不便利,助跑几步撞破窗户纸滚进屋内。
奕誴惊得上不来气,差点说不成遗言。
“你有良心,没白疼你。”
“我有。”
“西太后惹不起,别天天跟她耍横。”
“我惯了。”
胤禟知道他一片好心,可惜答应不了,兰儿那张脸越看越像老四,不随时刺她几句找点不痛快感觉对不起死去的兄弟姐妹。
“你有本事,实在看她不顺眼,除掉她和小七,自己掌权。”
“国家危亡旦夕间,我撑不起来。”
“那就别折腾了。都说兄弟有今生没来世,我怕见了你放不下走得不安心,所以不让你进来。”
“我出去。”
“别……”奕誴艰难支起身子抓他,“你是好弟弟,多活几年,下辈子还给我当弟弟。”
“做兄弟只能一回。”
“等你死了,别喝孟婆汤,下辈子记着我。”
胤禟的泪水立刻滚了满脸:“不行……”
“不行?”奕誴当听错了,“记着我。”
“我必须忘了,全忘了。把你们都记住,什么好命数都活不下去,光盼着死。”
“你!”
奕誴想起来揍他,半途跌回床上,眼睛溜圆,死不瞑目。
胤禟跪在床边抓着他的手一劲哭:“我连累死八哥,又把你气死了。做弟弟哪能这么欺负哥哥。别碰上我,谁沾了我都没好。”
九年后,他堪称从容地走到生命尽头,没有恐惧没有不甘,默默期待闭上眼洗涤无可称量的沉重回忆,轻飘飘做个游魂,放纵思绪。
西太后微服前来探望——一份真正的殊荣,衬得皇帝生父奕譞死时的凄凉光景越发悲惨。
慈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