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亭疑道:“宋小道长拿来饲鹤的东西,怎么那么像我们刚才吃的东西?”
他望望童千斤,后者正把最后一块饼往嘴里塞,一边心不在焉道:“你看错了吧?”
陆南亭半信半疑地向宋屿寒求证。
宋屿寒抬起头,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不动声色道:“你看错了。”
况烛看在眼里,在一旁掩嘴窃笑。
不过开心劲没持续多久,陆南亭和童千斤吃饱喝足便吵着要上路,况烛站起身就觉得两条腿灌了铅似的沉,想像正常人一样走路都费力,再用轻功跑一会儿怕是就要虚脱了。
察觉到他面露苦色,宋屿寒走近道:“怎么?”
况烛苦笑着摇摇头,不好说什么,只能道:“稍微有些走不动罢了。”
宋屿寒稍一皱眉,问:“能不能走?”
那对眼睛的清冷中偏又带了关切,况烛看得一愣,说话不知怎的有些慌了:“走,走倒是能,呃,只是,只是肯定只能再走一会儿,到时候恐怕就追不上那两个人了……”
宋屿寒沉默了一会儿,望见那两人已经一个御剑,一个骑马,得意洋洋的走出几尺开外,于是道:“若如此,四人分两批走吧。”
况烛有些惭愧,苦笑道:“不必了,我尽量追上。”
宋屿寒摇头道:“无论再怎么尽量,人毕竟走不过快马御剑,我现在还能追得上,如果再跑上一天,也是不行的。”
据狐媚说,从桃李花林到流云渡,普通人要花个三五天,如果是他们几个,至少也要两三天。
况烛抿了抿嘴,眼看前面两人越走越远,不由问道:“那怎么办?分头走么?”
宋屿寒望着他道:“是。”
况烛松了口气,不自觉地露出笑容:“说的也是,我们跟不上的话,他们总不能强迫我们跟着。”
宋屿寒道:“当然。”
他这么说,却还是不动声色地站着。
况烛心道:他不会现在就要擅自分开了吧?难道不应该跟前面的人讲一声么?
宋屿寒却还是没有动,眼看前面的人越来越远,况烛只好硬着头皮打算亲自追过去。
哪知他刚走了两步,却被宋屿寒一把拉住。
宋屿寒稍稍睁大了眼睛,疑道:“你干什么?”
况烛迷茫道:“好歹要过去跟他们说一声吧,至少估计一下我们什么时候到,好让他们知道要在流云渡多等几日啊。”
宋屿寒点点头道:“自然是要说一声的。”
况烛似懂非懂地点头,虽然不知道宋屿寒在想什么,但是一想到陆南亭他们没法再摇着尾巴得意,他的心情又好起来。
事实证明,况烛实在是个善良而容易满足的人。
因为宋屿寒接下来道:“不过,既不必你亲自追过去通知,也不必让他们知道要在流云渡等几日。”
“……为什么?”
况烛正在疑惑之时,宋屿寒纤长的手指在空气中点了几点,凭空绘出了一个形状。
“……这是什——么!?”况烛一句没问完,倏然一阵大风刮过,再抬眼,面前立着一只足有两人高的巨型仙鹤!
“因为我们会比他们先到。”宋屿寒一边淡然答着,一边朝况烛伸出手。
“宋……宋屿寒你——?”
惊愕之下连尊称都忘了带,况烛愣愣地被对方拉上鹤背,只听耳边“呼”的一阵风声,红顶仙鸟已腾空而起!
“等等!喂你好歹也——哇!”况烛一时还没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仙鹤浮空,他身子一晃,险些跌了下去,霎时惊出一身冷汗。宋屿寒见状,不动声色地探过双臂,将况烛两手按在鹤背的白羽上,淡淡道:“若坐不习惯,别往下看。”
声音沉冷悦耳,且就近在耳际,况烛脸上一红,忙笑道:“没有的事,只是你什么都没说……弄得我吓了一跳。”
鹤并没有提升高度,仍是贴着地面飞,速度不快,似是打算慢慢追上前方二人,飞了一会儿,况烛觉得平静了些,终于恢复温雅笑容:
“我不畏高,在冰心堂里也坐过玄蜂的。”
他稍稍回头,触见近在咫尺的清冽目光,却莫名其妙地又慌了起来。
宋屿寒似乎浑然不觉,轻轻“嗯”了一声,仍旧按着他的手,只是力道小了些,眼看着即将掠过前面的二人,他侧过身,稳稳地对地上的二人道:
“两日后,流云渡客栈,恭候二位大驾。”
况烛一听,恶作剧成功似的开心不已,跟着喊道:“陆大哥,童千斤,我们先走一步啦!”
陆南亭和童千斤走着走着,突觉一阵大风呼啸而过,先看见一只硕大仙鹤擦着头顶飞过,接着又听到宋屿寒和况烛两人的话,顿时瞪大了眼,张大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仙鹤滑翔几步,随即一声长鸣,宽大的玄翼一振,飘飘然腾上高空。
8。流云渡迷
仙鹤飞够了高度,稳稳地开始滑翔,地上的状物已经模糊,陆南亭和童千斤的身影很快缩成两个黑点,眼前的景致却清晰起来,碧空青山连绵一片,点缀着几行鸿雁飞过,几缕烟尘,云雾飘渺,蔚为壮观。
抬眼望去,远处东海一片广阔,碧波浩荡,亦能隐约收入眼底,况烛胸中不禁又涌起一股欣喜,不知道如何表达,只好一边默默地坐着,一边兴奋而感叹地左望右望,过了许久,终于展颜道:“想不到江南竟也有此壮阔美景,有幸睹得,真乃至福啊。”
宋屿寒抬眼览过眼前山水画卷,微扬嘴角,道:“所言是极。”
又飞了一会儿,况烛察觉到了些许凉意,高处不比地上,又是破空飞行,风吹在身上久了,自然会冷,他想抬手试试脸上的温度,这才发现身后的那只手还按在自己手上。
况烛一愣,没说什么,宋屿寒却意识到了他的想法,主动松了手,问:“冷?”
况烛尴尬一笑,抬手碰了碰自己脸颊,道:“还好。”
手心一直压在温暖的鹤羽上,手背也一直被对方按着,相比较来说脸真是冰凉了,况烛觉得身后的人想要说什么,却突然莫名地害怕他说话,忙干笑了几声道:“这鹤,哈哈,好大。”
这话说得蠢到极点,他当即很想抽自己一巴掌。
宋屿寒愣了愣,道:“大虽大,但还是阿丹。”
“……诶?”况烛惊愕的看看仙鹤两边硕大的羽翼,花纹的确与阿丹相似,只是——
“呃……我从来不知道仙鹤是……可大可小的?”
宋屿寒道:“阿丹是鹤符画出的灵物。”
“……所,所以呢?”
“画一张大一点的。”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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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渡本身城不大,宽广的码头占了很大一块,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辽阔东海,大大小小的航船停泊在岸边,船夫水手装货卸货,忙得不亦乐乎。
因为是个人员流动及为频繁的地方,酒楼茶馆自然不少,虽如此仍然是家家爆满,反而是客栈只有一家,况烛和宋屿寒进去问了,果然已经没有空房。
如果放在平时,况烛一定会非常失落,不过这次,他宁肯露宿街头,也不想住那间客栈。
他甚至不想在流云渡待下去,因为自从到了这里,他就总是感觉到一阵隐约的压抑堵在胸口。
明明是晴空万里,却总是有股阴云密布般的窒闷是不是掠过心头,尤其是进了那家客栈,一瞬间差点喘不过起来。
没有找到空房,两人走回街上,况烛环视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偷偷地扣了下自己的脉,也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知道宋屿寒有没有察觉?
况烛侧头看向一旁的青年,宋屿寒却正在这时开口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况烛眨眨眼,轻轻嗅了两下,傍晚的码头上海风阵阵,空气里有股浅浅的咸腥,夹杂着水汽的清新。
“应当是海水?”他答道。
宋屿寒稍稍抿了抿嘴,道:“大概是。”
况烛虽然答的随意,但被他这么一问,反而在意起空气中的气味了——冰心堂人常年识别药材,对气味的分辨很敏感,他分明发现这里除了海浪的味道之外,还掺杂了微小的其他的东西。
这股气味很淡,但是曾经在哪里闻到过,应当是很久以前听讲学的时候曾接触过的。
一时间想不起来,况烛不由自主地又皱起眉头。
宋屿寒没有察觉,领着况烛朝码头的方向走,显得轻车熟路。
况烛疑道:“这是要去哪儿?”
宋屿寒道:“客栈若找不到住的地方,可以找船家投宿。”
“是么?”
况烛颇有兴趣地跟紧:原来还可以寄宿在船上?似乎是件很有趣的事。
“是,这码头太小,往往是只能如此。”宋屿寒道。
况烛奇怪道:“你好像很清楚?”
宋屿寒稍一迟疑:“……略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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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几个船家,很快找到了空船,船家欣然同意落脚,况烛付了钱,宋屿寒却没有打算掏钱住下的意思。
况烛很好奇他晚上睡哪里,宋屿寒却好像不打算解释,天色渐暗,两人租下船之后随便找地方吃完饭,宋屿寒丢下一句“明早他们可能就到了,今晚好好休息”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况烛满腹疑虑也不好跟上去打听,只好一个人回到船上,他租的只是一艘小小的渔船,卧在码头上并不明显,夜幕降临,微冷的海风把那股莫名的压抑吹淡了不少,况烛站在船头望去,头顶是朦胧的月色,岸边一色船灯渔火,在墨色的海上连成暖洋洋的一片,显得美丽无比。
对于中和堂的掌针来说,一个人出门的机会很少,饱览山水的机会很少。
这一路还没有走多远,已经穿过了桃李芬芳,俯瞰了青山烟岚,现在见到了东海,再这样下去,恐怕是要把这一辈子的美景都看遍了。
冰心堂也很美,但与这些美景比起来,就像一座玩物庭园。
远处的货船上,一群水手在甲板上喝酒,热闹的声音传过来,况烛不由得羡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