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铺宣纸,石砚里的墨已干了,姬元亦匀了些水,低头研墨。
冯绍钦涮了涮笔,低低道:“旁的我不知晓,只记得那年祖母赏了齐叔一锭五两的银子,那一整年我们都过得很好。”
姬元亦磨墨的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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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谦这日难得穿了件月白金绣的夏衫,不显俊逸,反倒有种莫名的凉薄。
“秋后。。。。。。处决?”他的声音淡淡的,教人听不出喜怒。
杜若晴跪在下首,脸上并没什么惶恐的意味,他应道:“谋害皇室本是诛三族的大罪,但杜家为开国功臣之后,先帝曾赐丹书铁券于家父,荫庇全族,且二叔并不知实情,下官斗胆,求王爷只追究他一人之罪。”
姬谦道:“杜若晴,你自三年前投本王门下,可曾有什么功绩?”
杜若晴一怔。
姬谦道:“三年闲差若办够了,回府记着收拾行李,过两个月便随本王归京。”
杜若晴顿了顿,没有反驳,低应一声。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许文琅忽道:“王爷。。。。。。两个月,是不是仓促了些?”
姬谦瞥他一眼,道:“如今案子已经结了,剩下不过是些琐碎事宜,本王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许文琅抿了抿唇,叹道:“王爷如今在江南声名满誉,何不借此布置些。。。。。。”
姬谦挥手,道:“此事不必再提,江南官员调派自当由父皇决断。”
许文琅张了张口,刚要说些什么,跪在他身旁的杜若晴忽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他袖子,许文琅一怔,终是没有开口。
。。。。。。
出了书房,杜若晴同许文琅并肩走在螭阳行宫那条临着锦鲤莲池的汉白玉回廊上。
杜若晴忽道:“你今日倒犯傻了。”
许文琅当时被他一提醒便反应了过来,这事当是圣上给王爷放的饵,考校他品性的,没承想王爷没上钩,先钓上了他许文琅。
此刻见杜若晴这般说,许文琅便笑道:“今日要多谢若晴了。”
杜若晴也不答话,淡淡瞥他一眼。
许文琅讨了个没趣儿,摸摸鼻子。
二人正要转个弯下台阶,却不妨转角那里忽走出一道人影来,两边都没刹住脚,那人身量又矮些,便被杜若晴撞得后退了两步,手里一小叠宣纸四散一地。
姬谦自那日起便对姬元亦的功课上起了心,沈瑜林每日都是这个时辰去书房,而平日里杜若晴同许文琅俱在傍晚时分来,今日也是赶巧了撞上这二人。
身后的侍从低着头去拾纸,沈瑜林拱手笑道:“许兄,杜兄,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许文琅笑道:“自然很好,如今在江南,我们这几人可是横着走都成,小瑜林,明日去抄严府,可想去瞧瞧?”
横着走的。。。。。。抄家阎王么?沈瑜林抿唇一笑,也知道许文琅大半是在自嘲,也未当真,只道:“明日我还有事,倒是去不成了。”
杜若晴忽道:“那监举的主意。。。。。。是你出的?”
沈瑜林一怔,点了点头,这并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宁朝那监举制只是一个雏形,错漏矛盾也多,如今的制度是他一条条完善,扩充,实践而来,说这是他的主意也不为过。
杜若晴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许文琅大抵知道他意思,笑了笑,对沈瑜林道:“若晴最是个面冷心热的,小瑜林同他相处久了便知。。。。。。”
沈瑜林凤眼中暗色一闪,菱唇微弯。
接过锦绣呈来的宣纸,他笑道:“瑜林还有些事,许兄和杜兄留步。”
许文琅笑应了。
沈瑜林行了一礼,带着侍从上了回廊,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拐角处。
见人走远,许文琅这才感叹道:“当初那么小小的一团,如今也是同朝为官了。。。。。。”
杜若晴抿着唇,没搭理他。
许文琅拍了拍他的肩,劝道:“不用觉得有愧于他,他如今年岁尚小,资历不足,便是真坐了那位置,哪里压得住?何况你以为王爷会教他的人吃亏么,你也只是先替他占着位置罢了。”
杜若晴低叹一声,只道:“我明白的。”
。。。。。。
姬谦的书房里原只有一个座位,近日却特意在书案对面搁了把紫檀木的椅子,布局上颇有些不伦不类,好在能进这书房的都是他心腹,也无人敢提这不妥。
沈瑜林坐在那紫檀木的椅子上,开始对姬谦讲姬元亦的功课。
“世子对于政事见解过于片面,且他只信自己的推论,很少愿听旁人建议,今日的文章中。。。。。。”
沈瑜林皱眉说着,微抬了抬眸想看看姬谦神色,却正好对上了一双波澜不惊的黑眸。
一个人面无表情时,别人是很难教从他眼睛里看出情绪的,而姬谦。。。。。。他根本不想猜,沈瑜林抿唇,道:“何事?”
姬谦弯了弯黑眸,薄唇泛起浅浅的笑意,“元亦较从前已好了许多,慢慢来便是。。。。。。”
沈瑜林心中一噎,所以,这就是晋昭帝当了四十七年太子的原因?要知道晋时君王多长寿,可是出了好几个太上皇的。晋武帝立太子最早,传位最迟,偏他还不怎么恋栈权位,放权也很大气,为了这个,后人不知为这对父子编出了多少恩怨情仇。
原来,只是一直在“慢慢来”么?
姬谦见少年呆愣,唇角微弯,忽压低声音道:“‘我要他们笑,他们便笑,我要他们哭,他们便哭,我要他们生不如死,他们便万劫不复。’你看,元亦如今是不是好多了?”
沈瑜林怔了一怔,这话听着是有些气势,可他怎么觉得。。。。。。很想笑呢?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姬元亦就是个中二少年啊。。。
今天哭死。。。空空3点就写完了,结果手机就是连不上电脑啊啊啊啊
☆、第42章
姬谦抿了口茶;又道:“你方才遇见许文琅和杜若晴了?”
沈瑜林点头;道:“杜兄他。。。。。。”
姬谦低叹;“杜若晴是个聪明人。”
“父皇很重视监举一事,已透了口风,欲在六部之外成立监举司,主理三品以下官员升降;不限江南一地。”
沈瑜林双眸微暗;笑道:“这是好事;那。。。。。。是杜兄要高升了?”
姬谦道:“他如今挂着四品闲差,不过升了一级;得些实权罢了,真正高升的是瑜林。”
沈瑜林顿了顿;笑道:“我如今资历摆在这里;怎会。。。。。。”
姬谦道:“监举司右执事,这是父皇亲口所言。”
即便事前已猜出些门道,沈瑜林还是被晋高祖的大手笔给惊到了,主理三品以下官员升降,这右执事必然是三品以上,而寻常官员五年一升迁,政绩官声极好的便从一两年到三年不等,他这回,可是连升五级。
姬谦微笑道:“不必惊讶,这是应当的,这监举司便如前朝御史台,定要世代相袭,若非你年岁尚小,便是左执事之位又如何?”
沈瑜林端了茶盏,敛目。
姬谦见他面上并没什么欢喜之色,只以为他在忧心官场是非,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道:“能担的便担着,受不住了也莫撑着,左右有杜若晴在,出不了乱子。”
沈瑜林微侧头,皱眉道:“好好说着话呢,又动手动脚的。”
姬谦抿唇,黑眸微黯,收了手。
沈瑜林又道:“既然圣上这般说了,那这监举司定是如御史台一般建在京中,却如何统筹地方?”
他说着,低喃道:“设立分司也不妥,往来消息传递太过耗时。。。。。。”
姬谦轻叹一声,忽觉夏衫不胜秋意,风吹得心口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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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月之期转眼便过,这阵子天有些凉了,因池塘里莲花成片枯萎,便有侍从清了池,看着颇凄冷。
螭阳行宫本就是避暑之所,如今秋寒渐起,也不好再住,左右还有三四天便要归京,驿馆又太糙,往来也不便,姬谦几人便住进了巡盐御史府。
其他人还好些,姬元亦最是挑剔的人,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才择定了那片临着玉竹的文韵轩。
许文琅迟疑道:“倒不是旁的,只这文韵轩好似是女眷住所。。。。。。”
他这些年在边城任职,也没娶亲,对这些并不清楚,便有老仆应道:“回老爷话,这原是林家千金的住所。”
姬元亦听了,眉头一挑,道:“林如海的女儿?”
那老仆低着头应了声是。
姬元亦撇嘴道:“罢了,就换方才那红枫院。”
许文琅弯了弯眸子,笑道:“世子这边请。”
姬元亦哼道:“你远在江南的不知道,原不是本世子想怜香惜玉,那林家小姐五月尾上便没了,本世子只是不想沾晦气罢了。”
许文琅一怔,微叹道:“满打满算那林小姐也才二八年华,竟就去了。。。。。。果真是红颜薄命。”
姬元亦也不理会他这番感慨,道:“那红枫院里头原先住着谁?看着倒清爽。”
老仆恭敬道:“里头原是林老爷养病的。。。。。。”
姬元亦也懒得再折腾,道:“就是那里,带路。”
许文琅应了一声,自知方才惹了姬元亦不快,便不再出声。
。。。。。。
沈瑜林的居所云衍院正临着栖凤居,前后只有一条五色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供出入,且须得经过栖凤居。
四处植着常青的树木,院中还有两株围墙高的月桂,有时候风大些,在屋里便能闻见那甜丝丝的清香。
灯光明暖,沈瑜林将上次拟定的章程誊到公文上,誊了一半,反复读了几遍,觉着不妥,铺了张空白宣纸又开始斟酌起来。
锦绣端着热了二遍的晚膳,垂着头带上了房门。
“还是不吃?”满廷迎上他,急道。
锦绣摇了摇头,道:“你还是去做些糕点面饼什么的罢,一会儿厨房熄了火,公子再饿了怎么办?”
满廷道:“糕饼也不能当饭吃啊!这都几天了?公子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因他声音有些大,还带着着点斥责的语气,锦绣微恼道:“你朝我喊什么?有本事你朝公子喊去!”
满廷抿了抿唇,只道:“左右桂花卤汁还有些,我去蒸两盘桂花糕。”
二人正说着,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