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说:“好,随你,不过明天要是他出言不逊,你可别造次,说什么你就听着,别闯祸。”
孙策说:“还用你教!赶紧睡!”说着,把周瑜扑倒在地上。
周瑜被孙策的胳膊大腿死死压着,狠推了两下也没推动,孙策却打着鼾睡死过去了。周瑜无奈摇了摇头,使劲儿拉过衣服,搭在孙策身上。
第二天暂别吕范,两人整了整衣冠就去太守府邸拜访。
孙策递上名帖,下人便将他二人引进一间小小的厅堂里。
堂外是个花园,远近的亭台楼阁,比周家的宏丽的府邸也不遑多让。
两人正襟危坐等了不知多久,却再没人过来,孙策腿都麻了,跳起来来回走动着。周瑜心想,陆康这是给他们下马威呢。孙坚跟陆康同是吴郡人,面上看着似是应有同乡之谊,但孙坚属于泥腿子卖命半路发迹,而陆康则世代大族,四姓之一,陆康看不起孙家,这是明摆着的,但竟然这么不给孙策面子,连称故谢客都没有,就把他俩晾在这里大半天,着实有点过分了。周瑜心里虽明白,却不好跟孙策说,怕万一激起他的性子,再闹出事来。而且孙策也不傻,未必不明白这层意思,只是自信爆棚,而且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罢了。
他一抬头,孙策正来来回回的踱步,自言自语说:“你说他干什么呢,天热中暑了?吃饭噎着了?蹲坑掉下去了?”
周瑜忍不住一笑,这与其说是猜测,不如说是孙策的诅咒,正想劝他改日再来算了,就听见远处传来微茫的琴声……
孙策靠着门往外张望了半晌,看不见一个人,回头一看周瑜,好好地忽然坐立难安,便纳闷地说:“怎么了,憋尿呢?”
周瑜脸一沉:“你嘴里有好话吗!听!”
孙策凝神一听,凝滞的空气里确实有一丝颤动,是从远处飘来的琴声,便说:“挺好听啊。”
周瑜一边侧耳倾听,一边说:“弹错了,弹错了好几个音了……”
孙策笑说:“你神了,这也能听出来!我见你房里挂着琴呢,怎么没见你弹过?”
“太忙,顾不上。说起来,我试过家里所有的马尾,只有堂兄那匹黑旋风的尾巴做琴弦最好,可惜他带去洛阳了,上回我弄断了琴弦,到现在还没续上。……哎呀,又错了一个音,你说谁这么糟蹋曲子呢?”
孙策说:“弹没弹错我听不出来,我也懒得管,不过陆康那个老东西把咱们撇在这儿好几个时辰了,连口水都不给,可是得罪我了。”说着,忽然一把抓住周瑜的胳膊说:“你刚才说你要马尾巴?!”
陆议正在门客的教导下弹奏《漪兰》,还不很熟练。陆绩抓着桃子在一旁边啃边玩几块木片,嘴里呼呼喝喝的,婢女不时伸手给他揩去脸上的桃汁和口水。陆康斜倚在榻上,天气闷热,懒洋洋的扑着扇子。
早上门人递上名帖,说有两个少年登门拜访,他一看是长沙太守孙坚之子孙策,便扔在一旁。陆氏是高门大户,所往来的除了吴四姓,也是江东其他大族,最次也是名士之流。富春孙氏,不知道是从哪个泥窝里钻出来的,陆康年纪大了,想法便也很老派,他不仅看不起这些趁着乱世发迹的新贵,也对他们的人格和品性大感怀疑。在他的思想里,只有世家值得一交,只有世家公子才是温润端方举止有度的,让他接见这种泥腿子家的小鬼,简直匪夷所思。陆康哼了一声把名帖扔在一边,转头就忘了这事。
吃完晌午饭他正懒洋洋地歪在榻上听陆议学琴,下人进来小心翼翼地说:“早上那两位客人,还没走呢……”
“没走?还想赖着吃饭不成?别管他们,看能赖多久。”
适逢陆议好容易弹完一曲,陆康便抚掌称赞说:“议儿大有进益了!”
陆议抬头,很不好意思地回说:“祖父谬赞,我弹得生疏得很呢。”
陆康笑说:“我记得在舒城的时候,赴过周家的宴席,他家有个子弟琴弹得十分精妙,一曲广陵散,简直绕梁三日。改日我修书一封,让他来指点你一二。”
陆议忙说:“祖父费心了……早上,我路过花厅,看见有两个年轻人,可是祖父的客人?”
“什么客人,都是缠着要依附我们陆氏的穷鬼罢了。”
陆议低头沉吟片刻,正想要说什么,忽然,陆绩咯咯大笑,大声说:“我破城啦!你们看,我把皖城踏平了!”陆康扭头一看,原来陆绩用竹片搭了一圈当做城池,又拿木人横冲直闯把城掀翻了,不禁哈哈大笑,说:“这样小小的一个人,哪能破得了我的金汤!”
爷孙三人正其乐融融,忽然有下人匆匆忙忙跑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回、回太守!那两个客人跑了!”
陆康纳闷说:“来随他来,去随他去,跑了又如何?”
下人说:“他们不知怎么跑到马厩,把马尾巴全割了,跑啦!!!!”
“什么!”陆康一派几案,怒喝道:“竟然敢在我府上造次!给我追!!!”
周瑜把直衣的下摆兜起,包着一大包的马尾,从墙上爬下来,追着孙策三步两步跑到吕范家。两人急急地解开缰绳,跳上马就跑。吕范忙追上问:“怎么走的这么匆忙?!”
孙策回头抱拳说:“临时有急事,先走一步了!要是有人问起来,可千万别说我们来过!”
话音没落,两人就一阵风似的跑远了,留下吕范站在门口莫名其妙。
趁城门守军尚未接到陆康的命令,两人连马都没下冲开人群就飞奔出城,身后随之扬起一片骂声。
孙策一边鞭马,一边匆匆回头张望,看还没动静,便扭头看着周瑜说:“我说你从小也没缺过什么,怎么还这么贪心?我去引开人,你随便挑喜欢的割了就得,你还全给人割了?!”
周瑜说:“匆忙中哪来得及分辨,都割了挨个试试!”
孙策沉吟道:“我平常觉得自己就够损了,没想到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下手比我还狠!”
周瑜说:“有这么夸人的吗?我还不是为了替你出气,不都割了,你一扭头就埋怨我!”
孙策闻言不由嘿嘿一笑,指着他说:“知我者,瑜姬也。”
后面传来人马斥骂呼喊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更快马加鞭,没命地跑,一气儿不敢歇。
这两天来乌云一直低低的压在天空,空气稠得能挤出水来。两人匆忙间并未察觉到,从他们出城门的时候,地面开始起了风。越来越大,这时候嗖嗖的劲吹着,草叶树叶被夹裹而起,直往人脸上拍。
孙策看了看天,乌云像墨一样涌来,已经染黑了整个天空,渐渐黑的好像半夜,简直难以辨别道路。他紧扭头对周瑜说:“别停,快跑!!”
周瑜在狂风中眯起眼睛,天地像被掉了个个似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人的脑袋也被风吹的嗡嗡直响,他顾不得别的,只是追上孙策,并肩狂奔。
酝酿了不知多久的暴雨,突然间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雨那么大,那么密,那么急,让人简直难以呼吸。远近滚下几道炸雷,黑色的穹庐被紫色的闪电劈出裂缝。
周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借着闪电瞬间的亮光回头张望,追兵虽然已经看不见了,但他仍不敢放慢速度,万一被捉到,孙策也就罢了,他背后的家族则不免跟陆康结怨。想到这里,他深感孙策的狡黠,在皖城完全没有暴露他的名字。
雷雨像是要涤荡这个压抑而黑暗的宇宙,拼命冲刷着。雷电不时击碎天空,仿佛在寻求一个出口,只是一瞬间,就被无所不在的黑暗吞噬了。天地的一切都被一片浓黑所主宰,只有身旁孙策的身影,跳脱着,像是丝毫不以为意。
不知在黑暗里跋涉了多久,暴雨像来的时候那样,走的也突然。乌云倏而变淡,雨势骤然变小,又极快的停了。太阳像是刚刚从噩梦中苏醒,从云后跳出来,发出万道金光。
孙策抹了抹脸上的水,扭头一看周瑜还跟着,不由粲然一笑。
追兵已经退了。这场暴雨虽然可怕,却救了他们。
“陆康这人,不好搞啊!”孙策感慨说。
“早跟你说了。”周瑜拧了拧袖子的水说。
“不过是吴地四姓,就有这么了不得?”孙策似乎在自言自语。
“就有这么了不得。不过……要我说,陆康实在是迂腐。当今乱世,豪杰依附世家,世家也要多笼络豪杰,所谓攀龙附凤,强强联手,有权有钱,有兵马有人才,才能在乱世立足。今天你乘车他戴笠,明天说不定要反过来。自矜高贵,固步自封,早晚有灭门之祸。”
孙策歪着脑袋看着他说:“所以你才笼络我?”
周瑜眨眨眼说:“你不是早知道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太阳给他雪白的脸染上一层浅金,那飞扬的眉眼,明媚的不可方物。
“我娘还说我长歪了,我看是你长歪了,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心眼儿!”
“我没长歪,我只是长大了。”周瑜解开发冠塞进袖里,抖开满头淋湿的长发迎着阳光大声说:“舒城周氏,王佐人家!联手孙氏,扫平天下!”
“说的好!”孙策哈哈一笑,猛一扬鞭,和周瑜并肩向舒城疾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 章
两人狼狈回来,孙策换上周瑜的干净衣服才偷偷溜回家,却被吴夫人一把揪住,问他干嘛去了。要说孙策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两个人,他爹和他娘,他爹对他是武治,不听话了抬手就揍,揍得孙策嗷嗷直叫,什么毛病都肯改了。他娘是文治,苦口婆心恩威并施,总是有无穷的耐心砍掉他的斜枝儿,把他的歪苗儿捋直。
吴夫人出身好,当姑娘的时候就读过不少书,一张嘴头头是道滔滔不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孙策当堂跪坐了半天,实在扛不住,只好照实招了。吴夫人听了,眼前一黑,指着他的鼻子说:“咱们也是吴郡人你还记得吗?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