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四顾,心里是真不明白,他想问问明白,可在场的没人回答他。孙静含着眼泪跳起来说:“大哥,袁绍不仁不义!咱们为他报灭门之仇,谁给咱们报仇?别往前冲了,咱打回豫州去!”
孙静一呼,诸将纷纷响应,拔剑高喊着打回阳城,灭了袁绍,程普走出来说:“将军的志向我等都了然,但现在腹背受敌,自顾不暇,还是……我看还是先回阳城,解决了周昂再行计较吧。”
孙坚颓然坐下。他感觉东西两方各有一条绳索在拉扯着他。他想直下长安取董卓人头,可腹背受敌不是玩笑,袁绍既已翻脸,难保不会继续从后攻击他而得鹬蚌相争之利。……“不世之武功”就摆在眼前,可已无力碰触,一生志向就像被送进了洛阳的那场大火,瞬间灰飞烟灭。
孙坚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嘴里飘出来:“收兵,整饬大军,不日向阳城开进。”
孙策远远撇下黄盖,未带辎重轻军疾行至渑池附近,不为立即攻城,只是心里发坏,想威慑渑池,让守军士气先低落三分。傍晚扎营时,尚未接到回撤的命令。
渑池被东西崤山夹住,关隘不大,却横亘在仅有的一条狭窄的通道上,要向西行只有强攻。凉州兵已经被孙坚打得落花流水,董卓在长安不知又抢了多少壮丁,卫戍黑压压地站在城头,日夜持弓,严阵以待。
四月雨水增多,道路泥泞,大军一时还赶不上来,扎营在渑池城下,趁天没黑透,孙策骑马带队在大营附近巡视。
豫州的风物与扬州迥然不同,春天也来得晚的多,到了四月,漫山仍开遍山花,晚风吹到人身上却还是凉的,夹着股淡淡的炊烟,让孙策出来后第一次莫名想起了家。
舒城四月,满城的桃花已经谢了,绿叶间藏着豆大的带茸毛的青桃。阿翊带着阿匡,像两只猴子,趁人一个不注意就爬上了树,阿权见了从书房冲出来,跺着脚喊:“快下来!摔坏了怎么办!!”见他们不听,便苦着脸回头向孙策求助,看孙策打定主意袖手旁观,只好狠下心撸起袖子也往树上爬……这样说起来,阿权倒更像大哥。去年十月离开庐江,到现在已经整整半年,烽烟四起,音书不通,也不知道母亲他们过得可好。
……还有他。半年了,孙策说不上来是不是想念周瑜,行伍生涯,枕戈待旦,连梦里都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挤不进那身白衣胜雪。孙策抬头看天际的薄云,仿佛又看见他从烂漫的桃花下走来,对他说:“舒城周氏,特来拜访长沙太守。”记忆实在奇怪,他当时分明一脸讨人厌的傲气,这时候想起来,却仿佛点上了桃花的娇红,在雪白的脸上晕开,一双美目看着他,春水般波光潋滟。
孙策正远望神游,忽然一阵喧哗及近,他一扭头,卫兵上前回报说在大营附近抓到几个可疑人,孙策远远一看,有三五个。“押起来。”吩咐完,便继续沿路巡游。
天快黑时孙策回来,命人把傍晚抓到的几个不速之客带到帐里。
五个人有男有女,还抱着婴儿,蓬头垢面,细看却不是粗人:皮肤细润,衣服也厚实整齐——不像流民,也不像细作。其中一个男人三四十多岁,细眉细眼的很端庄,看样子像是其中的长者。
孙策命人给他们解了绳索,上席用酒食。几个人看见吃的眼睛发直,话也顾不得说,吃的狼吞虎咽。吃饱了,中年人才抹抹嘴和胡子,有点不好意思,向孙策揖首说:“小将军不杀我等,反招待酒食,柔感激不尽,来日定当回报!”
孙策听他竟是一口吴音,笑说:“先生从哪儿来?听口音还像我的同乡,怎么流落在这兵荒马乱的山沟里?”
中年人却反问:“小将军可是破虏将军孙坚的手下?”孙策点头说:“我是破虏的长子,孙策。”来客舒了口气,拱手说:“果然是同乡。在下是吴郡全氏,名柔,在朝任尚书郎右丞。”
孙策惊讶地说:“你从长安逃出来的?!长安现在什么样儿?!”
全柔一听,大大地叹了口气,眼里瞬时涌出泪光,忙用脏袖子擦了擦,说:“长安……现在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不然我何苦携家带口往外跑!董卓在洛阳就暴虐成性,到了长安,连连战事不利,更被激怒,疯了一样杀人,西凉军在城里为所欲为,董卓每开宴会,都要在街上劫掠人口,五花大绑到堂上,百般凌虐,还……还榨出来人的血说是绝世美酒,强迫我们喝……”全柔忽然忍不住捂脸放声大哭,一把鼻涕眼泪地说:“那天,大司农周忠,不肯喝,站起来要走,董卓大怒,让卫士绑了他指着骂说,你家在庐江收留了姓孙的一家,这回他们打上门来了,你养了我的仇人,我不收拾你就罢了,你还不识抬举!一剑就把周大人的脖子砍断了,血溅了一地……这还不算,当天晚上,西凉军就血洗了周家,子弟人口,一个活口都没留啊,半夜冲进去杀光,一把火点了,第二天我经过的时候……”全柔浑身发颤,接着说:“这还是个开始,董卓疯了一样满朝廷到处安插耳目,说杀谁就杀,人人自危……”
孙策的血都冷了,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紧紧地攥住了剑柄,攥得骨节发白,他拔出剑吼:“发令!明天一早攻渑池!灭董朝食!!!”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2 章
战鼓捶得山响,远近回荡在群山中,像是打雷。
李傕紧急披挂好登上城门。
天还未破晓,孙坚已兵临城下,千余步兵和数百骑兵,在晨风中举着猎猎招展的红色旌旗列阵,好像突如其来的一阵山火。李傕心里发了慌,他定睛一看——没有攻城车,也没有云梯,声势虽大,人却不多。他的心又落了回去。
像个圈套,李傕决心不去理会。他扭头要走,余光却瞥到骑兵中为首的将领——束着赤帻的一张容长脸,眉眼很是分明,细腰宽肩,像个练武的架子,但若不是太瘦弱,就是年纪甚轻,在盔甲里透出股单薄。 他忽然眯起眼睛,紧紧盯住那张脸。
斥候从瞭望台爬下来,顺城墙疾跑到李傕身边,跪下报说:“方圆百里内,并无其他兵马!”李傕思索片刻,又看了看城下蝗虫般喧闹的围军,挥手说:“既然没有援军,可派两千人出城,灭了这帮乌合之众,也让众将士知道我不是不敢应战!——速战速决,不可恋战,只是,”李傕伸手指着为首的将领说,“给我把他的人头带回来!重重有赏!”
孙策瞪着眼睛,红红的喷着火,扯着半哑的嗓子声嘶力竭地骂了一早上。蒋钦想着临出发时孙坚的嘱咐,拉住孙策的袖子说:“大哥,虚张声势吓唬吓唬他们得了,黄盖的援军还没到呢,万一他们真杀出来,咱们可就傻眼了!”
孙策不耐烦地甩开:“杀出来正合我意!怕他不成?!”
蒋钦急说:“谁怕谁不是人养的!可好汉不吃眼前亏……”
话音没落,吊桥啪的放了下来,好像开闸放出了洪水,连骑兵带步兵乌泱泱地冲出来了几千人。
孙策早就恨不得砍人,没等蒋钦周泰拦他,一夹马肚就冲了出去。众人看他身先士卒,群情激奋,喊着杀声和李傕的军队撕咬在一起。
孙策带来的先锋军是孙坚从淮泗一带招来的健儿,走南闯北身经百战,士气也高昂,但栽就栽到被孙策急火攻心地拎出来打,连个阵法也没,团团的挤在正门。李傕兵法娴熟,一眼看出破绽,派了骑兵冲乱,步兵随后割麦子一样杀过去,千余人很快陷入苦战,黄盖的援军却还没有影儿。
拿半截断戟挑翻迎头杀来的骑兵,血点子溅了一脸,孙策左右打量,蒋钦和周泰早不知被冲到了哪里,身边被董军团团围住。几十柄长枪短刀齐齐指向他,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李将军说了!带了他人头回去,重重有赏!”
孙策扔了折断的长戟,拔出刀指着敌军怒吼:“谁敢杀我!!!”勒马人立,便欲突围。
□□的黑马也被杀气激得发了狂,带着孙策飞驰仿佛肋插双翼,风声呼呼的在他耳朵旁边吹响。
忽然一枝飞箭射来,穿透披甲直□□马腿,黑马登时前扑,把孙策狠狠甩下马背。
孙策被摔得头冒金星,兜鍪滚出老远,发髻脱开,沾泥带血地披在脸前。脖子没摔断已是万幸,活动下胳膊腿,倒都还听使唤。
成群的步兵,认准了孙策这颗脑袋,盯着他不肯放松,仿佛看着张腿的金银财宝。孙策坐在地上,瞪着围住自己的士兵,悄悄摸索自己那柄环刀,所幸没飞得太远,他一把抓住刀柄跳了起来,大吼着就向敌军砍去。
千余人的先锋军仿佛陷进了泥潭,本欲围城却被李傕两头包抄围在中间,谁也不上谁,红着眼睛拿刀挣命。人越杀越多,积在孙策脚下成了一个垛堆,他立在最上面,紧紧握住环刀跟敌军对峙,甲胄残破褴褛的披在身上,浑身是热辣辣的伤口,血浸透了铠甲下的麻衣,滴滴答答顺着手指往下流。
风中有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从背后向他砍来,正拼死抵住正面攻击,孙策来不及回头,心里只想要是交代到这儿,还不又被孙坚骂是王八羔子?急要回身,忽听锵的一声,背后竟有人替他挡住了那一刀。来了援军,孙策立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大叫一声气势如虹地砍翻了对手,回头一看,又吓了一大跳,替他挡刀的不是自己人,竟然也是董卓的人,不由瞪着眼睛直骂:“我这颗脑袋就这么值钱,你们还自相残杀?!”
一回头的功夫,先前被砍到在地的敌军挥起一刀刺破孙策的胫甲,刀刃□□小腿里挫着骨头穿过,孙策大吼一声,一刀剁了对方的脖子,自己也随着扑通一声跪倒,拿刀柱地撑着身体,他想立起来,可除了那钻心的疼劲儿,两条腿就好像不是他的,粘在地上起不来。“完了!”他心里叹了口气,等着身后的猛士取了他的脑袋,那人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