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说的极是。”周瑜点头。
“呸。”孙策伸手在周瑜身上掐了一把,接着说:“我就不明白天天屋里呆着有什么劲,天地广阔任遨游,等到我长大了,我就满天下跑着玩,才不在一处闷着呢。”
“天下啊……天下何其大……”周瑜枕着手臂,看向上方一片漆黑的虚空。
“大了才好玩!”孙策一骨碌坐起来,看着周瑜说,“我早看出来了,你表面上乖的要命,其实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料。你说,你跟着我混的时候高兴不高兴?”
周瑜一时无言,他之前并没想过这个问题,孙策一问,他才恍然发现,其实跟着孙策到处乱跑,偷鸡摸狗上房揭瓦,才让他真正投射了热情,感受到自己充沛的生命力,这是读书生涯里从来没有过的。醒悟到这一点令他自己很震惊。
“你别装了,你其实也多想出去玩呢,你可不像权,权一点都不喜欢跟我到处乱跑,有时候带他干点啥,一扭头就告我娘了。你就不一样!我觉得,”孙策把脸贴过来说,“咱俩,跟咱俩爹似的,那话怎么说来着,投缘!”
周瑜喃喃自语说:“投缘……”
“你说,你以后想不想跟我一样,满天下去闯荡?”
“我……”
“想不想啊倒是?”
周瑜定了定主意,霍地坐起来,说:“我想!你要保证带着我,去哪儿都带着我!”
“好啊!乐不得呢!”孙策喜笑颜开,周瑜却很执拗地一本正经地跪坐着说:“你发誓。”孙策一愣,看他那么认真,就也从被窝里钻出来,对着他规规矩矩地跪坐下,说:“我孙策,指天发誓,以后去闯天下,一定带着周瑜!去哪儿都带着,绝对不撇下他一个人!若有违誓言,让我不得好死!”
周瑜也对孙策郑重地说:“我周瑜,指天发誓,永远追随孙策,绝无二心,孙策去哪儿,赴汤蹈火我都跟着,若有违誓言,天打雷劈!”
他俩在黑暗里互相跪坐着,一动也不想动,仿佛冥冥中,天地神灵倾听了他们的誓言,用一把无形的纽带,扣在了两人身上。
月光从窗户照进床帏,他们凝视着对方的眼睛,通透的眼神,是只属于少年人的清亮。
中平二年,天下大乱。在庐江舒城的小小一隅里,周瑜顺着孙策的目光,看见了聚而又散的烽烟,看见了漫天的旌旗与成群的奔马,看见了携手并肩,纵横天下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 章
夏历四月。
又是一年插秧的时节。这一年,固然称得上人祸迭出,但老天作为弥补,也多给了人间一些风调雨顺。之前连下了几场春雨,河水涨了上来,稻田也蓄够了足以插秧的水位。
这天周家提前用过早饭,太阳刚出来便准备车马、弓箭、人食、马料,满院子熙熙攘攘的忙作一团。这是因为作为周家临时族主的周晖,例行每年出门督视农事,偏他最爱游猎,倒把督农放在其次,带上众多子弟,兼呼朋唤友,打算趁江淮平静大肆游猎一番。
周瑜和孙策盼这日子好久了。之前雨水连绵,两人都在屋里闷得够呛,周晖便许诺雨住之后也带他们出门放风,所以俩人掰着日子数,天天盼着雨停。这天,他们也换上猎装,欢喜雀跃地站在周家庞大的队伍里。
周晖是周忠长子,有二十七八岁。孙策第一眼看见他就喜欢,这个公子浑身是野外的气息,走起来像风,说话像打雷,笑起来像雨住云开,飒爽又快活。他刚亲自检查了一遍弓箭与刀剑的准备情况,呵斥下人把蛀坏的断箭都清走,正要去看备马,一回头看见周瑜和孙策在他屁股后面跟着,不禁笑了。
“堂兄!今年,我能骑马出去吗?!阿桥带我练过半年呢!”周瑜匆匆对他行了礼,忙不迭问。
周晖笑说:“你刚满十岁,长的倒是都够高的,不过骑马还早了点,乖乖坐车吧!”
孙策急了,说:“娘儿们才坐车呢!爷们儿得骑马,大哥你懂!”
周晖正要板起脸来训他们,忽然一拍脑袋说:“我想起来了,去年二弟那匹白练秋生了一对儿小马,一红一白,长得不高不矮的,一直没舍得用,都忘一边儿了,正好给你俩骑!”说着,命下人牵来。
两匹马牵来,孙策和周瑜才知道什么叫喜出望外。这两匹比一般的马要矮小一些,温驯乖巧,又机敏矫健,他们以前在马厩看了就很喜欢,常偷跑过去喂它们豆饼。
“大哥!弓箭呢!”孙策看周晖要走,忙叫道。
周晖回头弹了他一个脑崩儿说:“别得寸进尺了,你们俩乖乖的跟我们屁股后面,别乱跑!”说完大步走了。
初夏的田野,太阳照的一切都闪闪发亮,草丛里的露水沾湿人的衣服,虫鸣与鸟啼随处可闻。农人们早已聚集在田地里,卷起裤腿埋头插秧,男女老幼,边干活边唱着悠长而清越的民歌,此起彼伏,远近应和,像一层层波浪轻轻地拍击着空气。
农人们看见周晖的队伍行来,纷纷涌过去行礼,周晖下马扶起为首的长者,慰劳鼓舞了几句,又命随从多赐酒食,农人们千恩万谢才散去。
周瑜迎着阳光,眯起眼睛看田里忙碌的景象,对孙策说:“你看那边,那几个孩子还不如咱们大呢。”孙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爱怜的抚摸着小马赤红的鬃毛。
沿着田地巡视了半个时辰不到,周晖便迫不及待地令众人奔东南方向的树林而去。夏天的斑鸠和山雎正是交配的时候,一打一个准,运气好了,说不定还有鹿和野猪。子弟们个个摩拳擦掌,握紧手里的弓箭。
孙策动作有点生疏地策马到周瑜身边,轻声说:“咱们超过他们,往前面去!”
周瑜惊讶的说:“堂兄说……”
“傻子!让他们在前面都抓光了,咱们能打着什么?咱们去深点的地方,说不定能逮着大的呢!”
“赤手空拳逮吗?”
孙策狡黠一笑,从腰里费劲掏出一把绳索,说:“随我来!”周瑜看他胸有成竹,没多想就跟上他,绕过众人向密林深处走去。
周晖今天兴致很高,运气也不错,刚指挥众人散布在溪流附近,便发现了野鹿的踪迹,看脚印似乎不止一只,像是带着小鹿的母鹿,一行人溯游而上,围追堵截,忙活了快两个时辰,终于抓住了猎物。周晖看着手里肥硕的母鹿,正想招呼孩子们过来看,忽然发觉已经有一阵儿没见到周瑜和孙策了,心里不禁一凉,忙命人去找他俩,找了一圈,却根本没有踪迹。
山谷的凉风吹来,一身汗的周晖打了个哆嗦。忽然听见四周围悉悉索索地声音正在靠近,警觉地回头一看,惊讶万分。
越往密林里走越不好走,地势也复杂起来,树木又高又密,简直看不到天空。周瑜他们只好下马,牵着马前行。
“孙策,我忽然想起个词儿来形容你。”
“英明神武?”
“有勇无谋。你倒说说,用把破绳子能抓住什么,还要抓大家伙,什么大家伙那么乖,往绳里钻了让我们牵回去?”
“我呸!不信我还跟着我来!”
“我不跟着你,以你的做派,不也会偷偷跑来?”
孙策笑着扭头看周瑜说:“知我者,瑜姬也。别瞧不起你家霸王,一会儿给你瞧好儿!”
周瑜正要反唇相讥,忽然,哗啦啦地响起一阵山风扫落叶的声音,但是并没有风能吹透这座密林,他俩紧张的对视一眼,牵马快步离开这一小片儿林中空地,躲在一棵三人合抱粗的古木后,探头向前看去。
什么也没有。
孙策若有所思,对周瑜说:“你把马栓住,在这儿等着我,先别出来!”
“那你呢?!”
“用到绳子的时候到了!”孙策说完就窜了出去,周瑜想一把拽住他却没来得及。
孙策机敏地在林间窜来窜去,用一把长绳捆在林木膝盖高的地方,周瑜拴好马,也跑过去帮他的忙。
孙策一惊,抬头瞪着他说:“叫你别来!”
“凭什么听你的?”
孙策理直气壮地说:“凭你是我的瑜姬啊!算了,帮我把绳子拉到那棵树上拴起来,打个死扣!”
周瑜照办,却不明白孙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打好结拍了拍手回头说:“好了!接下来干嘛?”
孙策却见了鬼一样,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嘴大大张着,动了几下,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一股带腥味的风吹上周瑜的脖颈。他回头一看,一直吊睛斑斓猛虎居高临下,踩在山涧的乱石上,正死死盯着他们。
孙策扑上来把周瑜拉开,从怀里拔出来偷偷带上的匕首,左右看了一下,砍下一根细木棍,解下熟牛皮做的腰带迅速的把匕首捆到木棍上。
“你,你拿着!”孙策塞进周瑜手里,还没等周瑜反应过来就跑了出去。
“不怕死的过来,孙爷爷给你点教训!”孙策冲老虎大喊大叫,边从袖子里掏出石子,噼里啪啦地向老虎投去。
老虎冷冷地盯着他们,金黄的眼睛里仿佛燃着一团凝固的火。忽然,它悠长的啸叫了一声,如同劲风吹过密林。而它的动作,比风还要迅疾,瞬间就跳了过来。孙策却比它更机敏,连滚带跳,骂骂咧咧地在这片空地上绕圈。周瑜捏着把汗,却拿不准主意该什么时候冲过去。
周瑜正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却听见老虎的声音从威严到恼怒,从恼怒到挣扎,探头看去,原来细而柔韧的绳索像网一样把老虎的绕住了,令它一时无法挣脱。孙策扯着绳子往树上栓,咆哮着说:“快,刺他的胸口!”
老虎正挣扎着人立起来,周瑜瞅准时机冲出去,借着冲刺的力气把匕首狠狠地刺向老虎的胸口。
老虎发出一声愤怒的呼号,一掌把他拍开,更发了疯一般挣脱绳子的束缚,孙策没来得及在树上捆住,被一下拖倒在地。
它的眼睛已经不再是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