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 长河吟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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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瑜 长河吟断-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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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前孙权在议事后将周瑜单独留下,胡扯闲谈一番后故作轻松地提及要送周循回家。周瑜当时做了一个令孙权很难忘的表情——他微微一愣,时间短的令人难以察觉,随即扬起眉毛,很奇特地一笑。那笑容完全没有他平日的温雅明亮,既刻薄又带着讽刺,□□孙权心里就像根刺,而他的眼睛也变得那么冷和硬,将孙权的一切感情和探察都挡在了外面——他说:“如果他留下,吴侯就不怀疑我的忠心,那么他留下很好,不必回家了。”
  孙权那时听见有扇门向他关上了,永远关上了,从此再也不会露出一丝光和亮。
  “周将军向来气度恢弘,看来并未曲解至尊接循儿读书的好意。他手握重兵,又把长子放在吴侯府上,足见忠心赤诚,至尊难道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孙权半晌才开口,发现嗓子很涩。
  “至尊很满意。”
  ……但是孙仲谋很惆怅,很惆怅,因为他刚刚明白自己想要的不只是忠心。
  他想着这些发愣,没有发觉文鸟正在啄他的手指。
  步氏看孙权闷闷不悦,走近来轻轻挽住他的手臂笑说:“循儿不走,我是最高兴的。循儿小小年纪就俊雅温柔,将来一定人物出众,我心里着实爱他!说句玩笑话,我有时候真想把鲁班这丫头嫁给他呢,两人一柔一刚,至尊说是不是很合适?”
  孙权看着步氏的笑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吴县,风雪如晦。
  天还不算太晚,天色却已经暗下来了,城门口已经升起了灯光,风雪中远望如豆。一队骑兵飞驰着冲向城门,马蹄扬起道上的雪,不期却有人正在道边踽踽独行,被突然驰近的军队惊得跌倒在地。
  那人挣扎着正要站起来,忽然扬头看见周瑜,登时愣了,坐在泥水里大笑拱手说:“建威,别来无恙!”
  周瑜勒住马,低头看去,很惊讶地发现那居然是虞翻。
  除了孙策暴毙前两人在豫章擦身而过,就只有孙权统事之处的紧急状态下在富春的一面之交。之后周瑜忙于军政,虞翻则依旧驻守会稽,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所以说是故人十分勉强,但由于那次搭档,似乎也比常人关系略有些不同,至少周瑜这么认为。
  虞翻换下被泥水脏污的衣服,披着周瑜的貂裘,蜷在火盆前一动不动。半晌他才缓过来,抬头看见周瑜一双亮亮的眼睛望着他,便笑说:“我老了,近几年来开始变得怕冷。”又打量着周瑜说,“建威却没怎么变。”
  “讨逆故去后,很少再听到有人管我叫建威。”周瑜说着,命侍从给虞翻上茶。
  虞翻并没有接过,仍是直直地看着周瑜的脸,良久没来由地说:“可你还是变了。你的眼神很奇怪,又冷又热,好像玄冰下烧着一团火。建安五年的时候你的眼睛清亮得一眼可以见底,而且看着讨逆的时候很温柔,好像无风的湖水。”
  周瑜眯起眼睛看虞翻,“为什么这样留意我?!”
  “因为那时候讨逆的目光总是落在你身上,不管你低着头,或在远处背对他,或者和旁人谈话时……都落在你身上,我只是跟着他顺便看看。”
  周瑜听了一愣。虞翻觉得他眼睛里的冰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化开了,潋滟的水光破冰而来,映出湖面上一个隐约的倒影,来不及清晰就被狂风吹散,变成碎片,消失得无影无踪。
  “往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先生还是谈谈以后的打算吧。”他冷淡地说。
  “以后的打算……”虞翻蜷缩着盯着炭盆,“我并没有什么打算,无非是忙时听吴侯的差,闲时写我的文章,然后随着时间一天天变老。建威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打算?不管如何打算,唯一确定的是你也会慢慢变老,当然能够变老还是幸运的,比如讨逆就……”
  “不要再提讨逆。”周瑜低声说。小厅里炭火很旺窗户却不透风,他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
  虞翻却兴致盎然地接着说:“我忽然想起讨逆明府和建威同龄,如果他还活着,不知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有时候我甚至想,讨逆那样以容貌自傲,也许死在盛年反倒是好事,永远年轻韶秀,永远不知道什么是衰老。”
  周瑜忽然觉得呼吸更加艰难,他揪住自己的衣襟。虞翻看见那只手,眼中仿佛闪过一道光,他猛地向前探过身,紧紧抓过周瑜的手,举在灯下。
  “他说你的手很白,手指细长,指肚圆润,指甲透明光润,你弹琴的时候左手指尖有茧,右手指甲留长,看起来有点像女人的手,却有力得多。……他说的,一点也没错。”周瑜震惊之下完全忘了把手抽回来,虞翻却继续抚摸他的手腕和小臂,然后一路向上,轻轻捏住他的下巴。
  “他还说过你的鼻梁很高,你的嘴唇柔软,你的眼睛明亮,你的眉毛却总爱皱起来。他有次喝醉了说你的腰又细又柔韧,大腿雪白,小腿纤长,你的……”周瑜甩开他的手,跳起来拔出刀大吼:“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虞翻迎着他的目光,脸上带些很浅淡的微笑,周瑜没有发现那微笑下面有些东西遮掩不住,一丝丝地不断漏出来,就好像房顶的茅草挡不住连绵的春雨。
  虞翻站起来,按住刀刃,附到周瑜耳边说:“其实他并没有提起过名字,所以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那是你。”
  “这是甘宁献上的江夏详图。”孙权用麈尾一指。
  吕蒙走近舆图仔细看。正午的阳光照在上面,添上一层金黄,但仍看得出牛皮已经很旧了,颜色沉暗,上面还有些虫咬水渍的痕迹,不少地方墨色都已经褪去了,又被人重新描出来,用小字在旁边注上地名,甚而添了些河流和山峦的勾画。字迹眼熟,他忽然想起这正是周瑜的笔迹,建安五年他随孙策远征到沙羡,竟然已经暗中留意了地形。
  “我最近又想了很多,公瑾说的没错,上游一定要尽早攥进手里,否则后患无穷。可问题是我们现在只有两万人,江东虽然富饶,这点却着实不利,人口太少,兵员募不起来。所以我现在只是发愁,兵从何来。”
  “兵从山越里来!”吕蒙忽然转身说,看孙权眼睛一亮,走过去坐下说:“至尊还记得陆逊吗?我曾经与他搭档过,他对山越查户整顿,将其中的精壮招募为部曲,其他则用于屯田,只用了三个月就给自己筹了两千人,至尊看这可是个良方?”
  “确实是良方,陆逊有此才干,也着实是个良将。”孙权用火拨子轻叩着火盆的边缘说,“可惜他是个吴郡人,我不放心吴郡人。……会稽人比吴郡人更让人不放心。”
  吕蒙心想他指的大约是虞翻了。虞翻狂傲耿直,以宿儒自傲,与渡江而来的淮泗将领从无交往,所以吕蒙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于是只好装作听不懂孙权这句牢骚。
  “我真糊涂,竟然派人去盯着公瑾,却放过这些吴会的小人在我眼下兴风作浪,真不知道讨逆当年是怎么容忍他们的。”孙权信手拨动火盆里的木炭,发出哔剥的轻响。“人都说讨逆擅长服人更擅长用人,我倒觉得他不该重用这些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讨逆当年的确非常倚重虞翻,也许此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吕蒙随口答说。
  孙权想了想忽然笑了,自顾自摇了摇头说:“你知道吗,我当年曾经以为讨逆重用虞翻是因为他看起来有点像公瑾。那时候公瑾去了丹阳,又被袁术带回庐江,我们都怕他再也不回来了,我大哥那时候可是整天暴跳如雷,你大概还记得。结果拿下会稽,他转眼就跟虞翻打得火热。我第一次见虞翻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公瑾忽然回来了,那时候虞翻还年轻,他们轮廓看起来实在很像,连举止都有点像,就是世家高门的那种公子哥儿的派头,热里总带着点冷,我大哥偏就是跟这样的投缘。”
  他正说着,正巧门外报说从山阴送来调查虞翻的报告。密使进来看了吕蒙一眼,有些尴尬地说:“机要秘闻,至尊请屏退旁人。”
  吕蒙忙起身,孙权却笑着按下他的肩膀:“子明是我的心腹,我的事情是什么都不瞒他的。”于是他只好坐下来。
  吕蒙很快就明白了使者神色尴尬的原因。看着孙权转为青灰的脸色,他简直如坐针毡。
  使者声音不大,刚好是三个人能听清楚的音量,而这声音一旦消失,反而让人心里蓦地一惊。沉默和寂静沉重地砸了下来,扫空方才晴暖轻松的空气。
  “我都知道了,下去吧。”孙权说。
  吕蒙尴尬极了,偷眼看着孙权。孙权歪坐着,一只手下意识轻放在唇边的髭须上,他似乎都把吕蒙忘了。他像是把一切都忘了,他目光时而困惑时而阴沉,他好像拿不准该怀疑还是愠怒,最后他忽然推翻几案站起来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不可自抑,“子明!子明!你相信吗,讨逆竟然跟虞翻有断袖之好!”
  吕蒙面红耳赤,恨自己刚才没有坚决要走。孙权大笑着在厅堂里踱步,忽然跌倒,伏在地上咳嗽不止。吕蒙忙冲过去扶住他的臂膀,发觉他浑身都发颤。
  “看看,讨逆是多么神武雄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8 章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重感冒,脑袋很晕,所以断更时间长了点……
  小伙伴们都注意身体!雾霾天气里特别要好好保重!
  虞翻又被孙权抛回了会稽。就像他当初被突然叫来一样,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也没什么人去关心,除了刘基。他在豫章和虞翻有过一面之交,回到吴郡后也去过会稽几次向虞翻请教学问,虽然虞翻待他很平常,但刘基向来温厚,心里暗对虞翻存着师生的情分。他到城门口去送虞翻东归,恍然觉得有点像当年在豫章城外送华歆。只不过天上飘的不再是春雨,而是鹅毛雪。
  风雪里,又是一年将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孙权站在城门上,回头看了吕蒙一眼,说,“你想问为什么我这么轻易放了虞翻回会稽,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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