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跖一听,脚下一滞问灵蜂:“你刚才说什么?”
灵蜂见他慌张,倒是更得意了:“咦?白凤公子没有告诉你么?他这次来就是要杀了凤凰的,须知只有除掉凤凰做了百鸟之王,才能拿回那御鸟的能力。至于你要的凤凰泪,不也正好一并寻来?你应该高兴才对。”
高渐离听完,皱着眉头寻思一番,最后才去看有些怅然的盗跖,见那人一副终于了然的模样,然后表情居然露出几分痛惜的模样。
他低着头,捏紧了拳头,重叹了口气,像是很恼恨的从嘴里低声念了几个字。
“你们居然逼他…去杀了凤凰么…”
灵蜂道:“这也未必是逼迫,白凤公子难道不想恢复百鸟之王的地位么?他本来就是个杀手,敢问逆流沙一众,谁又不是冷酷无情,杀人如麻?只怕我们御神派和他们比起来,也只能望其项背了。难道盗跖兄不觉得你把白凤公子想的过于善良了些么?”
他说的让人听着不舒服,却也是句句在理,高渐离听了也默不作声,只看盗跖的反应。
那个疯子能有什么反应?当即居然仰天大笑几声,好像刚才灵蜂说的是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逗得他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他笑问:“灵蜂兄弟,你可知道为什么你们御神派永远也招揽不了白凤公子么?”
灵蜂被他的超常反应弄得无言。
“因为他从来未把众鸟当做可驾驭的工具,”盗跖好心的跟他解释,笑的温和:“那些鸟儿,是他的朋友。”
盗跖觉得,白凤和飞鸟,一定是朋友。
他们之间,绝不是只有一个契约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鱼儿离开了青龙,青龙会愤恨;而飞鸟离开了白凤,白凤只会寂寞。
他亲眼见他因为听不懂鸟儿的话变得神伤,在闲人居里惊慌;也亲眼见他在益州放飞那只小雀,结果被那鸟儿反啄一口,便默默的收了手;他亲眼见过他看着天上的飞鸟发呆,好像有什么思绪也跟着带走了。
他只是寂寞,却没有恨意。
他只是试着弥补,却也没有说若没有御鸟的能力,便活不下去。
他虽然简单,却不傻。
青龙看不透的东西,白凤却是看得透的。
于是这边盗跖别了高渐离和灵蜂,继续前行之时,白凤却已到了凤鸣山山顶,他在山间徘徊前行,凭着记忆寻路。凤鸣山多是峭壁悬崖,竟是无人攀爬过似的,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白凤几次轻跃攀至高处,最后才见着一个有些熟悉的山崖边,静静的走过去,踩着脚下的红岩,再看周围风景,近处红石嶙峋,远处黄沙漫天,苍凉悠远,如入梦中。
这一别,便是十几年。
十几年来,他在韩国做过侍卫,在卫庄手下做过杀手,也有过清闲无聊的简单日子,曾经在江湖中叱咤风云,也被人害过,被人怜过,也算是精彩了。然而他过去多为经历,却也没有真正的去感受。在最近的这一个月来,因为发生的太多,竟然使所有过去种种感受突然变得鲜明起来,那些好的坏的,温情的残酷的,潇洒的后悔的,都渐渐涌了上来,拦也拦不住。
这让他突然觉得过去十几年来的遭遇,好像都没有这近一个月的遭遇来的复杂,来的累人,来的深入人心。
他将手覆上那崎岖的红岩,觉得心中复杂,很多话都一并涌上来,却说不清。
想了一会,终于抬起右手,摸出手腕处的羽刃,那刀刃在阳光下闪亮闪亮的,接着便抬起左手,用羽刃的刃处在左手掌中划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口子,鲜红的血从伤口处漫了出来,一股股的浸出,最后一点点的落在红石上。
下一刻,白凤觉得那处石头的颜色仿佛便的更浓重了些,接着便见自己的血液诡异的透了下去,脚下的地面也变得有些微晃,头顶的烈日也变得愈发的强烈,照的人头晕眼花。
他甚至觉得足下的岩石,竟然好像开始发烫。
整个凤鸣山,好像要烧起来似的。
他觉得头晕,往后退了一步,却觉得耳边好像有些恍惚的听到了鸟的声音。各种鸟儿的鸣叫汇在一处,杜鹃的,麻雀的,海鸥的,秃鹫的,飞鹰的…各种声音不绝于耳,像是要炸开似的,白凤被吵得耳朵几乎就要聋了,却也没有伸手去遮。
他觉得自己好似很久没有听到如此多鸟类的声音了,虽然现在已听不懂了,却还是有些怀念。
接着,白凤听见这些声音中,出现了一种他十几年未再听见,却依然记得的强烈鸟鸣声。
有诗曰,凤鸣如萧笙,音如钟鼓,雌鸣曰足足,雌雄和鸣曰锵锵。
白凤迎着烈日抬头,终于看见天空上一抹火红的影子,像是巨鸟拖着长长尾巴,鸣叫着,盘旋着,像是一片烧着的火云,只见那一片红火越来越近,最后一团红艳落在自己面前,却是那名女子,衣红似火,发黑如墨。
一双眼睛里镶着红瞳,长长的睫毛覆着,美得像两颗红宝石。
凤凰者,鹑火之禽,阳之精也。凤色赤,五行属火,南方七宿朱雀之象。
只见她站在高处,对着白凤笑,半响才开了口,声音如琴瑟共鸣一般的动听。
“白凤,你是来杀了我的么?”
杀灵鸟,取灵药,好像是一件事。
白凤看着女子,见她嘴角微微翘着,和自己十几年前见得时候竟然没有一丝区别,那是觉得她像个姐姐般亲切,此刻却觉得她像个妹妹般顽皮。
顽皮中却又带着百鸟之王的气派,红袖一挥,便引得百鸟争鸣不断。
这就是凤凰。
白凤着迷的看着他,觉得心下万千感想,只记起小时候女子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你和百鸟有缘,也是于我有缘。”
“从此你便和我一个名,也唤为凤凰,如何?”
从那时起,他便抛弃了自己的旧名,自己的旧事。
想到此处白凤笑了,拱手弯腰恭敬的行了一礼,合乎规矩却也不过分谦卑,清声道:“不是。”
我不是来杀你的。
“那你唤我出来,是为了什么?”凤凰依旧笑着:“我知你坏了和鸟儿的契约,也知你见过之前杀了神龙的那位男子,我怕还以为,你也是来泄愤的。”
白凤起身,眼帘微垂,唇下一抹浅笑:“在下前来,为求一药,凤凰泪。”
凤凰眉轻轻一挑。
白凤继续说:“凡人只道凤凰泪是凤凰的眼泪,却不知事实并非如此,我之前听鸟儿们说过,凤凰泪其实并不是凤凰落泪…”
他站直望着神鸟,恭敬之中却带着一股骄傲,凤凰觉得这男人就算失去了天生神力,仿佛浑身还是罩在光彩之中,美得耀眼。
“凤凰泪,其实是凤凰的血。” 她将对方的话接过来,同时走至白凤面前,静静的望他。
神兽若要落血,所受之伤痛过凡人千倍,因此每次见血,必然见泪,所以又名凤凰泪。
“你求如此珍贵的药,又是为何?”
白凤轻答:“救人一命。”
凤凰问:“此人如此重要么?你可知你我神人有别,你求我,是必须付出代价的。”
白凤眉头微皱,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你还未问我的条件,就找我要凤凰泪,若是我开出的条件你根本无法满足,岂不是可笑了么?”
白凤想了想:“朱雀公主想要什么?”
她甚少出现在凡人面前,偶尔一两次顽皮下了凡界,就自称为朱雀公主。
凤凰看着他,觉得这男子比起十几年前其实还是有一些变化的,他之前太冷淡,好像对什么也不在乎,更不会有什么执着想要的物件,此刻的神情,却好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反而无畏无惧,显得更加超凡脱俗。
于是凤凰眼珠子转了转,寻思一番竟然笑了:“我要你十年光阴,如何?”
她解释道:“我身边缺个懂事的随从,你本来就和鸟儿有缘,如今在我身边陪着也许还可以让你再和他们亲近起来。不过这十年你需时时伴我左右,不得擅自离开;说起来你现在也不过二十来岁,伴我十年之后也不算老,到时候我再放你回到凡间便是;再说你本来也不爱和人打交道,说不定对你来说会活的更自在也不一定。”
他这么一说,白凤反而愣住了。
按理说,这还真是一门不亏的生意。
就像凤凰所言,十年过后他便可重获自由,并且还能同时消除和鸟儿之间的芥蒂,若说陪着凤凰会无聊,那其实他之前的二十多年,不也是这样和鸟相伴过来的么?
生命里只有飞鸟,他不是一直这样过的么?
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只是…
他耳边突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想等我们将药给盖聂大侠送过去,从此和这些旧人旧事也就没了瓜葛,咱们找个地方过日子吧,找个气候好,风景也好的地方。建个庄子,庄里挖个池子种些莲花,院子里也种多些数木,你的鸟儿们便可以常常来陪你;我们平常住着,若你觉得无聊我们便离开去江湖走走,会会朋友。就像卫庄先生和红莲公主一样…”
若是十年不见,换你昔日爱人一命,从此你我之间再无亏欠。
白凤边想边听她轻笑:“只是十年而已,对不同的人意义却是不同的。对有的人来说也许就是弹指一瞬间,在哪里不过也是过日子而已;而对有人来说却可能是日日煎熬,因为心有牵挂。说来说去无非是看你自己,你心里所想也只有你自己知道,十年光阴换那人一命,你看值不值得?”
这世上万事,本没有是非,亦没有对错。
所想无非一个问题——值得?还是不值得?
☆、第 18 章
三十三。
“不值得!”
这声音来得可突然,白凤一惊,意识到自己并未开口,便回头朝着声音来源处看见一人气喘吁吁的站在山边,身后便是悬崖峭壁,像是刚刚才奋力攀爬上来,还在勉强调整气息。
“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