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之前自己将他抱回来,这人抱起来比想象的还轻些,并且昏过去的时候当真是听话的多了。
还好盗跖虽然喜爱美人,那一点点的理智还是有的,这人现在看着再脆弱,眼神还是亮的,明明就还是那个厉害的白凤公子,一点都没变。
白凤见他进来,眉头皱起来,正要说话,却觉得喉咙一阵火辣辣的疼。
这一下,倒是想起来了。
他就是吃了那么一口面条,然后就觉得像是喝下了滚油似的。整个嘴巴到喉咙到食管都像是要烧起来,于是便疼的都忘了身在何处,后来不知怎的就听见各种鸟儿的鸣叫声,那声音带着他这辈子没听过的愤怒和指责,听得他他竟然就恍惚了起来。
直到一双手遮住了他的双耳。
白凤挣扎的坐起来,盗跖上前想扶他,却发现白凤公子动作干脆,一点让他插手的余地都没有。
于是只把吃的放下,淡淡的笑笑,退后一步。
坐起之后,白凤斜眼瞟见了盗跖拿来放在他面前的食物。
几颗红艳艳的果子,倒是和之前自己常吃的有些像。
“白凤公子,”盗跖轻叹了一口气,说话的口气又正经又小心,竟是极少能从他嘴里听到的语气:“这次,是盗跖做错了。”
白凤这回倒是没有骂他。
只是抬头看了看窗棂上的画眉鸟。
那鸟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许久,他低下眼帘,默默看着盗跖放在他褥子上的红果子,轻轻的说了这么一句。
“我听不懂了。”
白凤听不懂鸟儿的话了。
这感觉,就好像是有一天雪女不会跳舞了,赤炼不会用毒了,伏大师兄不会念叨四书五经了。
总有种天要塌了的感觉。
盗跖突然想,这么说也不对。
因为跳舞之于雪女,毒物之于赤炼,四书五经之于伏念大师兄,只是他们生命中较为喜爱或是擅长做的事。
却不会是亲友。
亲友会伴你,在你寂寞的时候陪着你,听你说话,帮你解乏。会在你危难时候救你,帮你渡过难关。
所以盗跖想,白凤公子,肯定很伤心。
就像他如果知道墨家众人如今过的不好,或者是不愿意再理他,他也会很伤心。
盗跖如果伤心了,估计会找几个富而不仁的大户去走两趟,拐点东西再去找叶青衣,换点银子就去春意阁,找最美的美人,喝最烈的美酒——什么借酒消愁愁更愁,在盗跖这里,倒成了废话了。
但是白凤伤心了,却和盗跖完全不一样。
他没什么反应,该吃吃,该睡睡,老老实实的养伤,倒是个让人省心的病人。
若要真是说他有什么变化,那只是他这个人更冷了。
他冷的像一块冰,身上冷,看人的眼神冷,说出的话更是冷。
冷的让盗跖这欢快的人儿,在明媚的六月,居然会有一种身处腊月的感觉。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便在对方又一次忽略自己坐在床榻上看书的时候一屁股坐在他的床边,大喇喇的一副流氓相,让白凤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看起来是有些厌恶的,不过乐观如盗跖,宁愿理解成这是白凤在害羞。
“白凤公子。”
“盗跖兄请讲。”
白凤想着若是能挖个坑把此人埋了该多好。
“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我决定我会对你负责。”
盗跖一副赴汤蹈火,愿意为君上刀山下火海的模样,白凤却只恨不得用手里的书扇他。
“谁…要你…”
白凤居然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我说真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白凤从床榻上跳下来,已经不想多说一句话。
盗跖不依不饶的黏上去,居然脸上有了三分笑意,他发现白凤若是生他的气,他心情反而畅快了很多。他受不了这人半死不活的,他宁愿对方拿羽刃去削他。
“白凤公子在生什么气?“
白凤抬手,羽刃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女人才要负责。”
盗跖摇头道:“不,男人自然也是需要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于是两人再次开打。
打了两三百个回合,盗跖累了,摆摆手往屋顶一窜,停在那里对着白凤笑:“白凤公子!小爷又不是要娶你,”他说完又往后翻了几翻,躲过几只飞羽,才继续喊:“我是说我们想办法,让你再和你的鸟儿们亲近起来,如何?”
白凤手上还夹着羽毛,此刻却顿了顿。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这辈子就这么算了,这两天也只是借着盗跖的屋子养身体,想着再过几日功力恢复到七八成便离开,去寻找能重新和鸟儿交流的法子。
他连要去找谁都想好了。
只是没想到,盗跖会说要帮自己。
白凤楞了一下便回了神,冷冷道:“那你的心上人怎么办?你不是要去求仙药么?不是要去找凤凰么?这治病救人的大事可耽误不得,若是误了她的病,我可担当不起。”
他等着盗跖回话,却发现对方发起了呆,许久也不说话。
白凤当他真是想起了蓉姑娘,有些不耐的开口:“喂,你听到没有?”
盗跖傻傻的抬头看他道:“五十。“
“什么?”
“你居然和我说了五十个字?我太感动了…”
……
白凤转身就走。
“喂,喂,白凤公子慢一点,你听我说,我是认真的,蓉姑娘有盖聂大侠照顾,还有儒家的三个师兄弟,一时半会定是无碍的,你之前伤我墨家子弟,我墨家子弟又伤了你,冤冤相报何时了,就让你我把这段恩怨了解了吧。“
说完,盗跖对着白凤行了一个大礼。
这次倒是没有换来对方一个白眼。
八.
三日后白凤公子和盗跖偷儿一起上了路。
至于去哪儿,盗跖不知道。
走的时候白凤站在闲人居的屋前,想了很久没有任何的动作,盗跖便知道,他大概是想自己的大鹏鸟了。
这么方便的东西,丢了自然是会想的,盗跖早就料到有这一招,便窜到白凤后面,拍拍他的肩。
白凤回头,便看见盗跖指了指侧方树林的方向,笑的贼兮兮。
不一会了,那一块的树林竟然像是被什么异物惊扰了一般,树枝晃动,树叶乱飞,鸟儿也惊异的飞窜出来,接着一个红色的大物便飞了起来。
朱雀!
朱雀上在驾驶的倒也是个熟人。
——墨家机关术的集大成者,班大师。
白凤突然皱了眉头,抿紧了嘴。
“白凤公子,请。”盗跖殷勤极了,像是个要打赏的小狗儿。
“不坐。”白凤转身便走。
“喂喂,白凤公子,白凤公子!”盗跖急的跟在白凤身后抓耳挠腮,同时回头招呼:“班老头,快把朱雀弄过来啊!”
班老头心中猝了一口,这臭小子,当自己是什么,车夫么?
白凤跑起来速度自然不慢,可快也快不过天生飞的朱雀,班老头将朱雀驾驶着飞到他的正上方,悠然自得的对着下方一跑一追的人喊:“喂,小子,你这是何苦,盗跖那傻小子可是日行几百里跑到我这儿借的朱雀,你若是一次也不用岂不驳了他一番心意?”
这关我什么事?白凤在内心翻了个白眼。
班老头继续说:“白凤公子莫不是怕了我们墨家的人,所以连墨家的朱雀也不敢碰了吧。”
白凤继续奔走,头也不回,心道这激将法还是莫要拿出来了吧,他已不是三岁小孩了。
只是此时盗跖却在身后接了嘴:“班老头怎么说话呢?白凤公子几次败于墨家手下,当然其中好几次都是因为本大爷…所以他怕了也是应该的,你多嘴戳他痛处作甚?巨子平时怎么教你的?就教的你这样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班老头差点一失手将朱雀撞到地上,他们巨子能教他们什么?除了教他们斗蛐蛐,玩纸鸢,还能教什么?难不成还教些做人的道理,或者诗词歌赋给他们听么?
他刚要开口去骂盗跖,却见白凤停了下来,于是也停下了朱雀。
只见人中龙凤的白凤公子站住回头,看着一直追着自己的男人,朱唇微张,冷冷吐出几个字:
“你刚刚说,谁败了?谁怕了?“
看来激将法有没有效,也是要看是谁使出来的。
于是班老头最后及其忐忑的将朱雀交由盗跖手上,一边唠唠叨叨的嘱咐着:“你学习操作时间短,虽然你脑袋瓜子好用,还是要小心些,你可且记住了,这朱雀若是少了一块木头,我就…”
盗跖赔笑道:“行了行了,这朱雀若是少了一块木头,我这辈子娶不到媳妇,怎样,够毒了吧。”
班老头想了想,觉得这个毒誓倒是还算够毒,便也不再纠缠他,转身面向白凤道:“白凤公子,秦末乱世,诸子百家各有立场,谈不上谁对谁错。当年墨家机关城一役,你的立场是流沙,是卫庄,并非你自己。而云小姐此次所做的,其立场却是私人恩怨,对你有失公允,只望你莫要放在心上。至于你所失去的,墨家虽然如今散了,也会尽全力帮你找回来;若是…若是实在找不回来,也许,老天也会用另一种方式补偿你所失去的,老夫望你宽心一些,世间万事,不求完美,但求问心无愧。“
白凤没有发话。
送走了墨家机关大师离开后,白凤和盗跖上了朱雀,盗跖小心翼翼的驾驶者,白凤则在背后站着,临风而立,好一幅公子派头。
盗跖觉得自己像极了苦工,只得苦笑着道:“白凤公子,好歹说一说我们去哪里,找什么人,你不会让我这个车夫自己寻吧。”
白凤看了他一眼,淡淡说:“往西,我们去益州。”
盗跖眼睛一转,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地方听着耳熟。可是是听谁说过,却又暂时想不起来。
云千巧说的没有错,这世上有些人生下来便天赋异禀,能使唤飞禽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