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会,盗跖从衣裳中摸出一只小小的机关朱雀,放在掌中,接着从朱雀小脚上抽出一张白纸,又从衣袖中掏了只笔出来,飞快的写了几个字,塞回朱雀的腿中,接着手一撒,小红鸟便飞走了。
白凤看他这一串动作来的一气呵成,表情变得怪异起来。
盗跖偏头看着他笑:“白凤公子盯着我,是觉得我太过英俊潇洒,看得呆了么?”
白凤深吸一口气,在心中严肃的告诫自己,盗跖说的话就要当是放屁:“我是在想你身上哪里放了这么多小玩意,又是机关鸟又是纸笔的…不过你这么着急发消息,是要说什么?”
盗跖看着鸟儿离去的方向,低低的叹气:“现在的娃娃,真了不得。”
“什么意思?”
“明明是个江湖人物,却不显山不露水,装的好像个稚气小儿似的,你说可不可怕?”
白凤冷哼一声。
“他的本名自然不是夏猫儿,让我猜应该是江湖上号称‘灵耳知天下’的消息贩子夏小苗公子吧,年龄肯定也不止十四,他若还十四,那我也就是个十七八青年才俊了。那些猫,看来就是他平时收集江湖小道消息的工具。江湖上只知夏小苗的耳朵可怕的很,连夫妻房里的私房话都会被他听了去,道是他应该是轻功天下无双,名声都快排我头上去了,结果谁能料到其实靠的竟然是这些猫儿。听说平时他一个消息最少都卖一百两,这次你一去,就卖了个什么‘御神派’的消息给你,无功不受禄啊,白凤公子,小心小心。”
白凤听他滔滔不绝,末了才问:“你怎知道他一定是夏小苗?”
盗跖眨眼笑笑,样子有几分得意:“你看过他装着铜板的银盘子没?”
白凤摇头:“没留意。”
“那些铜板里,有两枚是金子做的,虽然外面包了铜的外衣,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敢问这世上谁钱多成这样,看个卖艺给金子?想必是夏公子变相收费的方法,既掩人耳目,法子倒也有趣,可惜从我盗跖手上过的银钱何其多,怎会分不清是金子还是铜板?”
没想到盗跖一辈子就爱倒弄珍宝和银两,虽少不了有人说他爱财失节,但在某些时候还有了特殊的用处。
“所以说,”白凤瞅着他得意洋洋,不耐的打断他:“你知道了猫儿背景不简单,又如何?”
“所以我要徐夫子帮我查查,什么是御神派。”
于是两人开始等着徐夫子的回信。
回到庖丁的酒楼,盗跖自楼下喝酒划拳,白凤不想理他,上楼找了间客房歇息,到了晚些华灯初上的时候,盗跖喝的有些微醉了,趴在酒楼雕花的栏上看着益州街道上热热闹闹的,一水的红纸灯笼,和街道两边琳琅满目小铺子,城里的年轻人穿的漂漂亮亮的逛着夜市,还有几个漂亮的孩子拿着刚买的糖葫芦,边走边笑身后落下一串银铃似的声音。
他觉得愈发的有些醉了。
盗跖是个简单的人,他其实并不爱过于复杂的生活和关系,他喜欢墨家,也是因为墨家的人够简单。他如今这样白天简单的快活着,晚上再看着这般美丽的夜景,听着那些热闹的喧哗声,面前是庖丁大厨亲自酿的美酒以及烹饪的美食,便觉得自己再快活不过了。
就只还差了一样。
——美人。
若再有个美人相伴,陪自己说点知心的话,聊点自己年轻时候得意的事,唱支小曲儿,再软玉温香抱满怀,那人生就当真没什么缺憾了。
可是这会儿盗跖心里想着想着美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醉意渐渐重了,竟然脑子里浮现出的不是春意阁的红红或是醉香楼的翠翠。
而是楼上正不知在做什么的白凤公子。
他想到他白净的衣衫以及飘渺的白羽,还有他淡紫色的长发,以及他那双紫色明亮的眼睛。想起他微微皱眉头或是冷笑,他甚至还想起了当日白凤被云千巧暗算后躺在自己怀里,苍白的脸和愤怒的眼神,以及难得的脆弱听话的模样。
那样的人,本就是世间无双的。
那样的人,若能坐在他对面,陪他喝一杯酒,聊一聊心里话,若是还能在这么漂亮的月色和烛光中,对自己笑一笑。
想到这里,盗跖突然难堪了起来。
他居然在打一个男人的主意。
还是一个天下可能最自负,最高傲的男人的主意。
白凤若是知道了,怕是拆了他的骨头都不够解恨的。
大约一盏茶后,白凤公子的门被人敲响了。
“谁?”白凤放下书问。
“白凤公子,益州夜市可热闹,一起去逛逛吧。”
“不用了。”
“为什么?”外面的声音透着强烈的失望,竟然像是控诉似的。
“不想和你一起出去。”拒绝道这个份上,真的不可能更直白了。
“白凤公子,我可是被你害的身无分文,出门了也不能找个漂亮姑娘陪着,你若还不陪我,当真就没天理了。”
听了这话,白凤觉得自己简直遇到了一个千古无赖。
益州的夜晚,和帝都的大为不同。
帝都的人,多多少少都沾了些官场气,街上装饰华丽由于,亲切不足。人们见了面也是客客气气的,又是鞠躬又是行礼,总感觉拘束了些。
然而益州的儿女,都是泼辣的,活泼的,咋咋呼呼的高声喧哗着,热热闹闹的逛着夜市。白凤没怎么在这样的街上走过,他过去的日子简单的不像话,平时就是一个人随便找个地方歇息,就算是在流沙里的时候,也会自己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绝不会主动往一个人多的地方凑。
只是盗跖最大的本事,大概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了。
白凤看着街边各种小铺子上的各种物件,倒也丰富的很。有飘着桂花香的软糕,炸的香脆的酥油饼,红艳艳的剪纸和黄橙橙的水果,还有冒着热气的面摊儿和馄饨铺子,自不必说卖的各种小首饰,小珍玩,以及胭脂花粉的漂亮摊子。
“你看那个玉,”盗跖指着一个古董摊子上,摊主正在极力给别人推销的玉镯:“那种玉石俗称绿红花,是翠色中夹了红色,本应该是上品,可惜…”
这些个古玩鉴赏的东西白凤怎么会懂,听他胡诌胡诌的竟然还有了些兴趣,便接嘴问:“可惜什么?”
盗跖笑:“可惜那个绿红花是假的,他大概是用杀了一条狗或是猫之类的小动物,在血被放干净前将玉放进动物的肚子里埋了起来,三个月之后取出玉里就会沾上血色,可是那样色泽会很重,不够清雅,不够温润。”
白凤瞟了他一眼:“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你倒是清楚的很。”
盗跖不在意他语气里的冷讽,笑眯眯的:“白凤公子,这世上其实并没有什么邪门歪道,只是道不同而已,试想这绿红花虽然是假的,但是你看,那个女孩子不是拿着很欢喜么,若是真的绿红花,在古董店里少说也要两,三百两,这姑娘怎会买得起?所以只要买的人喜欢,不就好了么?”
白凤往他指得地方望去,果然看见一个女孩拿着镯子爱不释手,看了一会便掏出一钱银子给了那古董商人,欢欢喜喜的离开了。
他开始觉得,盗跖的想法有时候还算有趣。
两人在人群中继续瞎逛,之中多半是盗跖在说话,白凤听着,有时候接他两句嘴,也多半是在讽刺对方,盗跖也不在意,好脾气的和他拌嘴。
不一会儿两人便将不太长的一条热闹的街道走到了头,盗跖正要招呼白凤往回走,却发现对方不动了,正出神的看着前面某处,顺着他的眼光便见着两三个小男孩在那里玩耍,他们用一条绳子绑住了一只小麻雀的一条腿,然后另一头绑在一块石头上,然后站在远处用石子砸它,看它惊慌失措又飞不起来,竟在一旁哈哈大笑。
盗跖还来不及说话,白凤已走了过去,站在几个孩子面前冷冷道:“把它放了。”
他天生一副骄傲的模样,又生的俊美的很,不知道的人看着总以为是个某个大户人家的公子,若是要唬唬懂事的大人一般是没什么问题。可现在面对的却是几个小孩,唬小孩子这种事情,向来还是大铁锤那样的大块头来的比较好用。
于是孩子们也不怕他,挤眉弄眼道:“凭什么?你让我们放我们就放么?”
接着居然示威似的又丢了几块石头。
白凤漂亮的抬手,微移了两步竟然将几个石头都接住了,然后当着孩子的面伸出手来,让他们看个清楚。
盗跖在一旁看得心中直乐,这大名鼎鼎的白凤公子,居然在益州的街尾,对着几个小孩子使出世间无双的轻功绝学,简直就是拿牛刀去砍跳蚤了。
小孩子们这才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竟然转身一哄而散。
白凤转身过去给小麻雀解绳子,谁料到待他伸手想去顺一顺那鸟羽毛的时候,那鸟儿却回头啄了他一下,接着扑扑翅膀急急的飞走了。
这一切,盗跖看得一清二楚。
他见白凤还蹲在远处,手慢慢的收了回来,只是那白生生的手上微红了一小块。
他突然觉得有些心疼,却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会儿,白凤站起来,像没什么事似的转头看他:“我们回去吧。”
盗跖心下一慌,几乎是下意识的唤住了他:“白凤公子。”
白凤不解的看他:“又怎么了?”
他依旧是那个模样,一张脸上跟戴了张面具似的,一点波澜都没有。
这时盗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一次高渐离聊起他和白凤在墨家机关城的那一次对战,听闻那一次战斗精彩绝伦,拼尽全力。最后两人都战到无法再战,高渐离倒下,白凤也转身离开,足下的脚印个个带着血印。
那时卫庄就说了一句话:他永远不会让人见着他受伤的模样。
想到这里,盗跖看着那世间无双的白凤公子,竟然忍不住叹了一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