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上,瞎子抬头瞄了一眼,赞叹了一声,好功夫。
解语花低头凑过来对着瞎子的墨镜,声音虽轻,却很有气势地说:“小心一点,否则下次插的就不是枪,而是你的手了。”
亏得他长了这么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个性倒是比男人还男人。
太暴力了,刀子多血腥啊,瞎子腹诽,要插,也应该换一个更有力更持久的东西来插才对。
小花压根不知道这男人脑子里正在想些什么带颜色的玩意,他见瞎子不做声,以为是震慑的目的达到了,就直起身拔出插在墙上的匕首,整理一下衣服,潇洒地离开。
废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黑瞎子也没捡,抬手关了灯,摘掉墨镜,昏暗的房间里就只剩一点火星,忽明忽灭。
☆、【玖】
庙会日益临近,秋收也暂告段落,整个镇子都沉浸在一种欢腾的气氛中,每个人都是一脸洋洋笑意,幸福得要滴出蜜来。
镇民的热情和友好让解语花重新记起他现在身处的是民风古朴的村镇,而不是外面勾心斗角的城市。被黑瞎子带起来斗争心也因为戏曲的排演而逐渐消减,最后弥散在镇子清甜的山泉中。
黑瞎子就像是他的“北京城”,他的迷障。有他的地方,解语花总是不自觉做回“花儿爷”。
之后的几天,小花没有再见到瞎子。这人的行踪跟他的性格一样捉摸不定,仔细一想也是好事,不然两人一言不合当街打起来,实在不好跟善良单纯的镇民解释。
庙会当天,一大清早张小邪就来拍门,不喜欢凑热闹的黑瞎子闭门装死,成功躲过了早上,却没想到下午那小鬼又来了。他在外面又踢又踹又挠墙,折磨得黑瞎子欲生欲死,不得不爬起来去开门。
张小邪见到他,拍门的手一顿,整个人都看愣了,随后“嗷呜”一声,大赞:“黑叔叔你好帅!”
瞎子无语,照他脑袋呼了一巴掌,说:“滚蛋,谁是你叔叔,叫哥。”
张小邪挤眉弄眼地“咦”了一声,有点小鄙视,瞎子就问他:“我和你那个晴天哥哥,谁帅。”
“你帅!”小鬼毫不犹豫地对他比了个大拇指,瞎子欣慰地拍拍他的肩,意思像是说,爷没白疼你。
谁知张小邪眼睛眨了眨话锋一转,续道:“但是晴天哥哥比你好看。我奶奶说,看到他笑,全身都舒服,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能忘记。”
瞎子闻言一愣,也想起在盘龙镇初见时,那个温和爱笑的解语花,的确如张家阿婆所说,那样的“晴天”,是非常温柔、非常舒服的。
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摊牌摊得太早了,现在的解语花,对着他只会拔刀子。
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瞎子又是一巴掌呼在张小邪脑袋上:“别学那些的小姑娘犯花痴,光是看就能让人忘记烦恼的,那不是人,是人民币。”
张小邪撇撇嘴,摸着脑袋瞪他,边吼:“你羡慕!你嫉妒!你吃醋!你讨厌!哎呦……”
……
张小邪是来喊他去看解语花的戏的。台子搭在半山腰的平地上,离他们的屋子不远,瞎子被小鬼缠得没辙,只好跟他走。
黑瞎子对戏曲不是很有兴趣,更没研究,唯一一次亲密接触是几天前解语花半夜的练功。他回忆了一下,很多细节的画面都还能清晰地记起来,就觉得那些很像舞蹈的动作,其实也不是一点韵味都没有的。可惜他不懂风雅,也说不出什么门道来,只是觉得好看,很好看而已。
戏台子有半人高,铺着大红色的地毯,上面摆着些桌椅类的道具,显然还没开始,但台下坐着等看戏的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了。
张小邪撇下他自己跑到前面去找奶奶,瞎子站在人群后面看了一会,觉得无趣,就摸根烟叼着往后台走。他原意是想去看看李老,结果老头没找到,只看见了解语花——
他已经上完妆,穿好戏服,站在上台的楼梯边候场。一身艳丽的服饰异常华贵,花纹粗中有细,既大气、又精美。头饰和戏妆都很繁复,虽艳,但不俗,配上解语花纤细优柔的身段和眉梢眼角隐约的傲气,只觉得恰到好处。
剧务在有条不紊地布置场地,调整音响和道具。他似乎没什么事,也一点不觉得紧张,就靠在帘子边玩手机,瞎子看他下指如飞,就猜到是在玩游戏。
这样的人真是非常有意思,他唱戏、又喜欢现代的东西,他倒斗、也会出席高档的宴会。很少有人的生活能如此丰富,而他混迹其中,如鱼得水。
懒得过去打招呼,给彼此找不自在,瞎子看了一会就打算离开。正巧前面的锣鼓响了,每隔十几秒钟敲一次,是提醒台下的观众赶快坐好,戏马上就要开演了。
解语花听到声音也收了手机,他似乎不经意转头朝后台看了一眼,刚好见到瞎子优哉游哉走出去的背影。
准备上场的演员蜂拥靠近门边,在喧闹的大环境下,不知为什么,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看上去如此格格不入、如此孤寂,解语花出神地思忖片刻,才转身撩开帘子上台。
黑瞎子重新回到人群外围,戏已经开场了。
嘈杂慢慢平息,喧闹的人群逐渐被舞台上的表演所吸引,整个镇子,整个山区,很快只有一个唱腔在回荡。
这里的人是真心喜欢京剧艺术,所以他们的专注,是对台上艺人最真挚的回馈。而解语花心里一直都很清楚,真正懂戏的人不在北京的剧院里,而在民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李老头拍了拍瞎子的肩,跟他要了根烟抽。他似乎特别喜欢现在这样的瞎子,年轻、有生气,所以笑容又猥琐起来,瞎子眉头皱了皱,拿他没办法。
爷俩叼着烟,摆着同样的造型做贼一样窝在最角落的地方听台上的人唱戏。李老看了一会,就说:“这孩子,是顶好顶好的苗,可惜了,他不是专门唱戏的,不然早出名了。”
瞎子叼着烟,随着说话一抖一抖的:“怎么个顶好法?”
“真正的角,压的不是场子,而是势,”老头指了指台上,续道,“你看啊,一开始,他一唱,下面就没声,现在,就算他不唱,只站在那里,你也会不由自主盯着他看。”
“……好像是这么回事。”
“这就是角。他从头到脚,从动作眼神到腔调,都是吸引人的地方,此时无声胜有声,年纪轻轻能做到这一点,这孩子确实不简单。”
黑瞎子拍拍老头的肩,让他别感叹了。他觉着幸好李老没看到那晚月亮底下练功的解语花,不然非死拉硬拽地把人留下来唱戏不可,毕竟要说真正的“无声胜有声”,那一场默剧,才是最好的诠释。
李老唉声叹气了一会,转头看看黑瞎子,又换了个话题道:“你能把你那劳什子的玩意摘了么,戴着黑漆漆一片,你能看到个球?”
瞎子一笑,作势张望了一下:“哪里有球?”
“你个混小子,”李老头拍他一巴掌,“京剧,戏妆行头都是有颜色的,你这样,跟关了灯有什么区别,白糟蹋人家辛辛苦苦在台上演给你看。”
“不是我不想摘啊老爷子,”瞎子给他递了根烟,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是下午日光太亮了。”
闻言李老一愣,没来得及说话,就眼睁睁看着他越行越远。
解语花曾说“有心就有缘”,但是黑瞎子注定没有那么好的运气,眼疾导致他完全无法忍受强光,所以解语花的假设,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他这辈子可能只会有一次用自己眼睛看戏的经历,而这个机会在那个月色很好的夜晚就仓促被用掉了。不过黑瞎子本人倒不是很后悔,因为如果没有解语花,他可能连用掉这次缘分的机会都没有。
☆、【拾】
庙会结束之后,黑瞎子以为解语花会继续住在李老家,没想到第二天,他就在自己房间的门上,看到了解语花留的便条。
那是张白纸,被一把水果刀钉在门上,高度和手法都很眼熟,黑瞎子一开门看到这玩意,就觉得后脖子一凉。
纸上潇潇洒洒写着几个字——
进山,明天
非常霸道的命令式,完完全全的当家风范,瞎子把纸扯下来,拿在手里边看边笑。解语花也从隔壁的房间出来,边走边折腾衣服扣子,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什么事,很烦心。
黑瞎子靠在门边,就问:“喂,你腿好了?”
“嗯,”解语花应了声,偏头看他,“戏我唱了,你也该履行答应的条件。”
“我以为我们是敌对关系,”瞎子挑了挑眉,“你还会跟我说话,我觉得很诧异。”
“交易是交易,关系是关系,”解语花抱着手臂,语气不算很友好,“我不会因为你喜欢我,就不追究你夜闯解宅的事,也不会因为你得罪我,而忘掉你欠的情。”
“我喜欢你?”瞎子故意断章取义。
“不是你喜欢我,难道是我喜欢你么?”小花没好气地瞥他一眼,“还是说你又喜欢我家宅子了?”
瞎子耸耸肩:“你这么不可爱,我宁可喜欢你家宅子。”
对话到此无疾而终,解语花心情并不好,他拿着手机出门,没再理会黑瞎子,而后者皱着眉目送他离开,也似乎想到些事情。
琉璃孙的儿子溺死在解家后院,这件事一夜之间传遍北京城,老九门都颇受震动。一时间道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两家人头上,而身为当家的解语花,更是首当其冲。
这事处理得好,皆大欢喜,处理不好,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等待解家的将是灭顶之灾。
而解家与孙家之间,以前除了生意交往,私底下倒是也没什么很深的交情。所以这变故一出,两家的关系就突然变得非常微妙,端看这琉璃孙的态度如何。他现在是得理的那个,大众和舆论都站在他那边,所以他饶不饶人,解家都无话可说。
黑瞎子在解家出事的第二天下午就坐上了来盘龙镇的火车,事后的发展他并不知情。来到这里之后更是懒得与外界联系,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