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永琏被弘旦叫去了,她又到了弘旦的房里。亏得无逸斋并不太大,她一个孕妇走来走去也没有累着。走到门外,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她又止住了脚步,这会儿里头正在叮嘱吧。
淑嘉常常感叹,父母是被孩子催老的,然而到了赫舍里氏这里,她是被孩子给催熟的。女人,因为儿女而变得坚强、勇于面对一切。赫舍里氏自然也不例外。儿子的前程、即将与儿子分离、只此一子而王氏又产下一子,庶子与弘旦的接触将会更多……
各种优势、劣势摆在眼前,又有各种担忧,赫舍里氏心里猛地闪过了一道电光。她的婆婆也是这么过来的吧?婆婆是怎么做的?又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怎么……
赫舍里氏猛然发现,自己之前好像理解错误了。她想笑又想哭,怪不得婆婆说“皇家媳妇”!怪不得乌云珠常跟她说一些奇怪的话。她当时觉得吧,这些话有些老生常谈,又像是在敲打她似的。弄了半天,确实是敲打,是在提醒她:喂,你走错了,你真的知道自己的处境么?
长久以来,她听了关于德言功容的教导,把这女诫背得滚瓜烂熟,会处理一些家务,就觉得已得其中三味。如今想来,只是徒学其表而已。婆婆的太子妃是怎么做的?
在她觉得婆婆实是有些偏心,都是儿媳妇,自己做得并不比妯娌差,得到的并不是发自内心的亲近,而是礼仪上的“抬举”,心中不是不郁闷。这会儿她突然明白了,正是这个“抬举”,她需要的也是“抬举”。她是太子妃,不可以拿与妯娌一样的标准来要求。
定位,定位。不是说你知道你是太子妃,就算是定位准备了,后续呢?
赫舍里氏想放声大笑。
“主子,外头凉,您还是双身子呢。”身边宫女不得不提赫舍里氏,太子妃在外面站的时间对于一个孕妇来说,够久了。
赫舍里氏拍拍脸,慢慢地走进屋子里:“永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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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太子嫡长子,永琏得以见祖父母的机会还是很多的,见了淑嘉也不认生。淑嘉得承认,赫舍里氏把永琏教得不错。小家伙行动间动作还是一顿一顿的,却已颇有些样子了。奶声奶气地请安,扶着保姆的手起身,并不肯被保姆抱起来。
“见过你玛法了么?”淑嘉对永琏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
“回玛嬷的话,孙儿先去玛法那里请的安。玛法让孙儿来给玛嬷请安,让孙儿听玛嬷的话,放心跟玛嬷住。”
嗯,学话也学得不错。早有澹宁的太监抄近路过来跟淑嘉打过小报告了,内容也就是这些。
淑嘉招手让他到身边来坐,抱着永琏,对赫舍里氏道:“他的屋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弘暥寥チ耍荒茉俑易×耍茫勺≡谡饫铮闳タ纯矗犁鲇惺裁聪埠茫傅闼遣贾谩!�
赫舍里氏笑道:“额娘还能亏待了他不成?再者,他小孩子家,有什么好挑剔的?”
说着看了永琏一眼,永琏也瞪大了眼睛看着母亲。淑嘉摸摸永琏的脑头儿:“你们就当孩子早了两年开始读。他在我这里,你也不是日日不得见他,”一叹,“当年弘旦跟着先帝,才真是……”
赫舍里氏心有戚戚焉,舍不得,却不巴不得。
赫舍里氏还是被淑嘉赶去看了一圈儿永琏的新住所,这地方是淑嘉本来收拾出来给亲儿子住的,几个儿子小的时候都跟着她住过,她也带孩子带出经验来了,收拾得非常适宜儿童住。
即使不舍,赫舍里氏也没有在淑嘉面前呆太久,又对永琏的保姆、乳母使了个眼色,才告辞回家。她家里也有不少事儿,自己身子还不大方便,不便在外久坐。
赫舍里氏去后,淑嘉才一长一短地问永琏一些问题。以前接触不少,却比不上以后要亲自抚养,细细问他喜欢吃什么、玩什么、什么时辰起床。保姆竖起了耳朵,生怕听漏一个字,时刻准备着如果永琏回答不上问题来,上前解围。
永琏回答得倒清楚:“平常吃的都爱吃,玩的……嗯……不能贪玩。”
淑嘉忍不住笑了起来:“现在不玩,难道要长大了再玩?这可不成,该玩的时候就玩,该做正事的时候就做正事。”
弘旦小的时候,在康熙跟前也是这样的么?淑嘉在时隔二十年后,再次心疼了起来。
本来还想问一问永琏认得多少字了,看到永琏这副小大人的样子,淑嘉就把这个程序放到以后,问他妹妹怎么样了。永琏与妹妹们见得不得,一来双方都小,二来赫舍里氏对他管得也严不让他多玩。
他只记得:“大妹妹爱哭,小妹妹长得好看。”
一问一答,时间过得很快,点心摆了上来。永琏吃饭也是自己动筷子,保姆把东西给他夹到碟子里,他自己慢腾腾地吃着。赫舍里氏自觉学婆婆只学到了皮毛,只是这日常生活还是学得模仿得似模似样。
淑嘉生弘暤氖焙颍丫牍彩茄劭醋攀缂卧趺唇潭拥摹K淙欢源有∪煤⒆幼约憾中睦镉械愣灰晕唬孀由系木俣故钦瞻崃斯础S犁龌涣烁龅胤阶。钕肮呱系故敲挥惺裁床皇视Α�
胤礽是在晚饭的时间过来的,摆出威严面孔等永琏请过安,才一脸慈祥地叫过孙子抱着掂了掂。问他今天都做了什么,玛嬷这里的点心好不好吃,想不想阿玛额娘一类。
淑嘉自己自称玛嬷就算了,反正孙子孙女也好几个了,但是这个词从胤礽的嘴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觉得怪异:他们都已经这样老了啊!接着往下听,发现胤礽有变成碎嘴婆婆的趋势。他对儿女们虽然也很有耐心,却从来没有这样慈祥过。
真是……让人惊掉下巴啊!
整顿饭,胤礽都以一种全部的面目呈现在淑嘉面前,让她魂不守舍,把她吓个半死。晚饭结束,胤礽又很耐心地问关心起孙子的学业来,还亲自教他写字,夸奖:“握笔很有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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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打发保姆带永琏散步,胤礽才与淑嘉说:“好好带着他,朝上又要生事了。”
“?”
“朝议,京旗回屯。”
“什么?”淑嘉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就是要混同为一体了么?普通旗人也要劳动,虽然还有特权,但是已经是向前迈了一大步了。
山海关外,称为清的祖宗根本之地,又有人参等特产,除了流放、发配、任职,非原住民很少能有机会过去。为的就是保存这一块资源,如果中原呆不下去了,还能回去。那里土地肥沃、地广人稀。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京旗有几个人愿意回屯的?回去又怎么个回去法?近百年来,铁杆庄稼吃惯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有人在,让他们耕种?”
淑嘉对于满汉之分还是很在意的,曾经淑嘉忍不住说了一句:“眼前这还不是满汉一家。”
胤礽眼中闪出一丝锐光:“确实不是。如果是了……单比着人数,不用几十年,咱们就泯然众人矣!到时候,你再上哪里去找大清!”
没想到,胤礽大半年前反对的事情,现在自己已经决定要推翻原来的构想、不去继续保持旗人的超然地位了。
“再这么着也不是办法。”胤礽苦笑,他们是对士绅下手,并没有动旗人。但是既然改革了,有这么个形式,自然就有人提出,旗人们是不是也得参与参与?而且,旗人不事生产,原是为了让他们保持武备的,现在呢?养了一群废物!
又有弘旦趁着摊丁入亩的机会,知道了国家的耕与人口状况,大着胆子问他爹:旗人再繁衍下去,要拿什么来养?一体当差、一体纳粮虽好,解决了眼前的危机,也是给国家的长远发展打下一个不错的基础。
这却使旗人与民人之间的界限更加明显。以往还有个有不纳税特权的官绅集团作为两边的缓冲,使国家呈现普通百姓、特权官绅、旗人三个集团,满汉之分就没那么突兀。
现在特权官绅集团的特权被去掉了最基础的那一部分,如果继续给旗人以特权,对立将更明显。不能不让人担心,未来矛盾稍一激化,一个民族主义的旗号就能招起一大批人——各阶级都有——来反对现政权。
而且,旗丁比胤礽还是太子那会儿,又增加了不少人口,这些都要花钱养,预算不够,只好给他们的工资打个七折来发。
有的时候,本土人士比穿越人士想象得更加开明,他们中的有识之士对现状比穿越者熟悉多了,更容易根据实际情况的不同而调整政策,其开放程度,绝对令对古人有刻板印象的穿越人士大吃一惊。
当然,胤礽没有这么笨,就这样放弃统治基础,他的意思,还是不允许汉人自由到关外屯垦,所以要调旗人去。
淑嘉:“……”
不过刚得罪完了官绅集团,眼下不宜对旗人动手,是以虽然胤礽有此心,弘旦有此意,满朝上下有此识,却都没有明着提出来。
与摊丁入亩一样,这事涉及到具体的土地的分配,怎么着也得摸底排查一遍,对吧?
淑嘉想了三天,最后还是小心地问胤礽:“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
“真正的满汉一家。”
“嗯?”
在淑嘉的构想里,这样一直分开来对待,还要防来防去的,真是没意思。自己把自己当成蛮夷,你就一直都是蛮夷!隋文帝说是汉太尉的后人,他老婆确是绝对的胡人,他们家亲戚李渊一家,自称是老子后代、陇西李氏,要是细论族谱,也是胡人血统。
即便如此,也没有哪个汉人会否认这两位,为什么?
盛世、开放。
主要是定位,你把自己的政权定位在什么地位上。
为什么不一起繁荣?为什么要做敌人?
盛极一时的蒙元怎么就一败涂地了?他们倒是人分四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