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轻装快骑,带着一人,先行奔回了燕都中山城。那人骑着枣红色的星瀚仙驹,姿貌挺拔,背上一把大剑,袖口锦缎裹扎,看上去颇有世家武将之风。
燕王急驹抵燕京,没赶得及回宫中换身衣服,也不给身边俊飒的武将安排个歇脚处,闷声不响,直接奔去了将军府。
李辰雨正在研究一本战书,忽闻管家报门,也来不及正衣冠,锦靴大步流星,迎了出去。
“冰……燕王,您回来了!路上还好吗,事情都谈妥了吗?怎么不先回宫歇息……”
从来不曾话多到这份上,但燕王却冷着一张脸,也不搭理将军,直直的往内堂闯去。
“是不是累着了?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哦……这位少侠是?”
“王子厷,王少将。”
贵族少侠温柔一笑,抱拳冲李将军行了个礼,道了声“关照”,便退在了一侧。
“你坐下。”燕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李将军刚坐下,立刻就有婢女送上茶水糕点。
燕王将杯盖拿起,又轻轻放下,“迪迪突突”反复了多次。李将军似也感觉了气氛的异常,便默着声敛着气,静静的等。
“名讳。”范女王轻轻道。
咦?李将军摸不着头脑,瞪眼看着燕王,一副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你的……名讳!”杯盖子被重重的盖上。李将军心惊肉跳,神色痛苦。哀叹一声,又摇了摇头。
“李辰雨。”
“封号。”
“春雨……公主。”一声叹息。
杯盖再次被拿起,只是这次,范美艳慢慢的将它挪出了桌面,然后手指一松——瓷器的碎裂声,如一把冰雪从头洒下。
凉,透心的凉。
“我说过,若瞒我,必严惩。”燕王说罢,站起身来就走。
李将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挫败的垂下了手,手指尖在酷暑的八月微微发颤。
“那个……冒昧了,将军认识筠帝吗?”
李将军疲倦的抬眼看着眼前这位意气风发的长脸俊男,脑中一片空白。
“听说筠帝与你师出同门……我,我对他一见如故……”
“祝你们幸福……”李将军满脸的失落,还有甚心情去惦记他人的爱恨情仇,便留了个消瘦孤独的背影给这位长脸少将。
再说这边急匆匆回了宫的燕王,也不招待新觅得的良将,丢下一句,找军机大臣办手续,便直奔自己的寝宫去了。
她困了,眼皮昏沉,就要支不起来。手脚都好似被抽了筋骨,酸软的往床榻上倒去。
一晌午觉,她一摸被褥,湿漉漉,再摸脸颊,倒是干的,却有些什么痕迹黏在脸上,绷得脸颊有些疼。
大仕女送来净面水,她呆呆的坐着让人帮忙擦拭。忽然大仕女颤抖着询了声:“陛下?”
范美艳觉得这人好生奇怪,好好的帮她洗着脸,怎么还带着哭腔,难不成她她范美艳丑的叫人不能直视么?!
“好了没?”她不耐烦的反问,却诧异的想,这是谁的声音,怎么也带着哭腔,还有浓重的鼻音。
“曦儿,我怎么了?”
“陛下您……您一直在流泪……”
她伸手摸自己的脸颊,好看的红唇渐渐变了形,微张着,许久才发出一声细微如奶猫一样的嘤咽。
泪水滚烫,还带着火辣,刺痛面颊,也刺痛了心。
她不承认自己的软弱,更不承认自己的伤心。她怎能爱上,杀父仇人的女儿,她不会,更不能!
李将军近日来不曾见过燕王,一则燕王有意回避她,二则她自己别扭着,不知道怎么解释好,到底是自己骗了她。
那日侍女仲夏从外面回来,到处找不到将军。而后院的大树上,周素颇为担忧的说着:“早就走了,也没这许多事情!现在你人在燕王手中,她还要攻打蜀国……你……你……”
周素看着李辰雨颓唐的表□言又止,这个人往往叫人恨得咬牙切齿,却怎么也不忍心伤害。为了自己对这人的无计可施,只好哀叹了一声,转着温和的语气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你让师傅他们回去吧。”
“他当然回去了,只留了他的大弟子筠帝在这里接应我们。现在走,或许还来得及,大不了我们跟燕国拼一场!”
“我们可以恣意而战,损伤的却是百姓。小素姐姐……你跟筠帝师兄都回去吧,这边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燕王料到李将军会来求见,为了她的家国,她必定会来。只是将军真的来了,她心里却吃味的紧。
如果不是因为我扬言要攻打蜀国,你会来见我吗?我等着你来解释,哪怕来与我吵闹一番也行。原来家国横亘,我始终是比不上也比不过的。
李将军在燕王的寝殿外,从辰时跪到了未时。太阳在将军的头顶划了一圈,将那跪着也挺拔的身姿,拉近又扯远。
宫女每隔半个时辰就去跟燕王汇报:陛下,李将军仍跪着。陛下,李将军未走。陛下,将军闭着眼睛。陛下,将军……他他好像快撑不住了……
范美艳懒懒的倚在床榻上,看不出什么心情。已是九月,天气渐凉,她却睡出了一身香汗,宫女上前来要替她打扇,却被她拦下。身体里有太多的水分,如果不出汗,就要流泪了,她不想。
“让她进来。”燕王侧躺在锦塌之上,一只手撑着螓首,步摇玉钗簪在松乱的发髻上,华服随意的褪到了手臂,姿态颇为撩人,表情却寒若冰霜。
她气愤,她痛苦,她哀叹,眼神在接触到面前那人时,千万种滋味涌上心头。那俊年,玉冠高束,锦袍绸靴,戴着半边的金玉面具,犹如高山美木,亭亭玉立,不染浊世。
“摘下。”
女王轻轻说了两字,李将军好似心腹一般,立刻摘了面具,露出俊颜丽姿,不逊须眉仙容。
范美艳瞧着瞧着,心里越来越恨,却是为何?为何偏偏是你?!
缓缓坐直了身姿,双手握成了拳头,用力之大,指甲都刺进了掌心,她微微发着抖,却还在努力克制着,命人端了些器物过来。才冷冰冰道:
“你是求我么?”
李将军抬眼看着范女王,眼神坚毅也不闪躲。
“跪死了也不打紧。”燕王被她那略带些水雾的眼神看得心神不宁,不知为何,想要毁了她的心意越来越强烈,“伺候好了,倒是可以考虑。”
李辰雨眼神一怔,却是腿跪麻了,刚刚进来都是宫女搀扶的,这会儿更是起不来,被侍卫拎雏一样拽了起来,只好咬着下唇,努力克制。
伤害有时候和被伤害是一样痛的吧。你道是,为何情易痴,为何痴即疯,又为何疯到痛呢?
☆、第三十四章 南辕北辙
范美艳第二次来到私牢,范启海还是有力气咆哮。他说,范美艳!我的门徒不会就此干休的!
燕王冷哼一声,他的门徒?哪个不叫她收买了,哪个不是她安插进去的?
亲王震惊之余,喃喃道:“你会后悔的!你定然会后悔的!你那蜀皇子……哈哈……哈哈……”
范美艳顿了顿,转身看了眼她那笑意不善的亲王叔。
“你发现了吧?她是女的!她是蜀皇长女!啊哈哈哈……她父亲,杀了你的父亲!还有更精彩的,我等着在看好戏!”
燕王皱眉,转头对御卫都统谢南枫说到:“你未免管得宽松了些,什么样的消息都能传到这牢里来。”
御卫都统得令,将一干人等全部撤出了私牢,没有懿旨不得接近。
夜半月也冷,她醒来时,只觉得身上无一处不痛,特别是一挪动身体,牵引了腹下。疼得倒抽冷气。
散乱的长发,和丝丝不挂的身体,她不用思考,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伸手看着手臂上那些斑驳的红印,忽而生出些羞愧来,将薄被往胸口拢了拢。身体慢慢的屈卷了起来。
再一次醒来,她才渐渐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开始观察身处何地,这处寝宫的设计,倒是十分像皇宫的,只是空无一人的安静,让她恍惚以为自己死在了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已经变成孤魂野鬼。
阳光从门窗缝的隙里漏了进来,慢慢照到了李辰雨躺着的锦床之上。被褥乱皱着,她面颊苍白,眼神空洞,好像什么东西已经被抽离了身体。除去那案头不停跳跃的烛火,其他的一切仿佛都是死物。
流光溢彩岁月不叠,问也无答,情可作死。她抱着那仅有的一点点残念,念及那高高在上的燕王,对她终会有些不同,她握着零星星一丝尊严,赌一把情胜过了一切,却原来……结局……不过是输得惨烈。
她闷在自己的臂弯里哭泣,哽咽嘤咽,每哭一下,身体就跟着痛一下,起初迁就着伤痛,哭得极其压抑,到后来抑制不住,痛哭流涕。
当心比身痛的时候,还要在乎些什么?
门,忽然被打开。外面的阳光哗啦一下倒了进来。习惯了昏暗的眼睛,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刺痛。
从挡着的指缝间,看到门口那抹背光下的剪影,心忽而一紧,却也并不其他反应。
“怎么?不怕我了?”范美艳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边,慢慢走到了床头。伸手去撩开她的发丝,也没见她像前几次一样闪躲,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手指头撩起她的长发,在食指上绕着圈子,那句“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尚未说出口,却听得李将军嗓音沙哑的说到:
“你杀了我罢。”语气淡淡,了无生气。
范美艳身形一怔,笑得有些凄惨:“这就受不了了?要离我而去了?你的真心呢?你的真情呢?”
“你疯了。”
燕王笑得夸张,笑得眼角带泪:“我是疯啦!才留你贱命到今日!”
“你不是说,要做我的人,为我打江山么?”
“你为何不理睬我?你这高傲的蜀国长公主啊。瞧瞧这是什么?”
燕王手中拿着一支纯金的羽箭,抵到李辰雨的面前。
她当然认得,那是她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