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濑边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手指攥紧了放在裤袋中的平安符。
前两天他起了个大早去黄大仙排队。当时天色才刚刚发亮，蜿蜒的人龙竟已从大殿门口排到了高高的台阶之下。身旁所见绝大多数是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以及大妈大婶，像他这种外表出众的青年站在队列当中，登时就显得鹤立鸡群，黄濑只能尽量忽视投向他的各种怪异视线。他还注意到不少信众都有自带香烛和祭品，相较之下两手空空的自己似乎有些寒酸。待轮到他的时候，黄濑依样画葫芦先在功德箱放下香油钱，才从内殿的道师手中接过了平安符纸，符上还印有殿内黄大仙的画像。看来是担心符纸脆弱易损，还帮配上了深蓝色布囊。
现在符虽是到手了，却似乎没法顺当地交出去了，黄濑心想，那就算了吧，反正青峰手上也有很多个，那就不如自己留着，反正也是本命年辟邪……
自己留着，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却莫名地不太痛快——毕竟原本，是为青峰才去干了这么一件傻事。
青峰刚炒完最后一盘菜端上桌，便招呼黄濑过来吃饭。
青峰的手艺尚可，虽说不上很好，但也有家常菜的一般水平，尤其比起他那位青梅竹马——机场地勤科里出了名的杀人料理大师桃井，算是相当上得了台面。黄濑才坐下吃了一会，已将方才那点不痛快抛诸脑后。
青峰观察着黄濑的神色，忽然停了筷说：“等下有时间吗，带你去个地方。”
“你说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黄濑环视这个灯光明亮的室内曱射击场，却没有显出很好奇的样子。
青峰看了下黄濑：“怎么？之前玩过？”
黄濑点头：“大学时有些朋友也喜欢气曱枪射击，场地比这个要大不少，我跟着玩过几次……”他张望了一下四周，“而且这里客人很少，今晚除了我们就没人了？”
就在这时，青峰朝黄濑身后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招呼道：“打扰了，华哥。”
黄濑回头，才注意到一个身材健硕的中年男人正向他们走来，华哥朝青峰喊道：“辉Sir，怎么今晚忽然有心情过来？”
青峰耸耸肩：“最近无聊。”
“是心情不好吧，听说被收了枪？”
“你消息还挺灵通……”
“呵，整个西九龙警署是个人都知道啦。既然都闲着，那就多过来，有几个女学员都经常问……”说到这里，华哥看了看黄濑，便向青峰挤眉弄眼道，“喂，难得听你说要带朋友来，我以为你要带个靓女过来，特地帮你安排了个没人的时段，怎么是个靓仔啊……”
青峰无谓地道：“当欠你一个人情啰，不过反正你这都没人来，特不特意安排都一样。”
“什么没人来，你以为人人都可以玩实弹射击场啊？”华哥不满。
“知道啦，你还不去楼下气曱枪射击馆看看？”
“怎么这么不耐烦啊，说得我像电灯胆挡住你拍拖一样……”
华哥还要再磨蹭了几句，看出青峰脸色不太对，还是很识趣地消失了。青峰目送华哥离开，瞄了一眼黄濑，黄濑却看着他笑得玩味：“你以前喜欢带女朋友来这里玩？”
青峰此时已经走到射击区的一个准备台前，拿起了一柄左轮半自动手曱枪，他像是没有听见黄濑的揶揄，自顾道：“你刚才说的那种气曱枪，我们这里叫玩具枪。玩具枪谁都可以买，全港任何一个射击场都可以玩……”
青峰检查了一番后，才慢慢拿起几颗子弹，将子弹推入弹匣，装嵌完毕时，黄濑已走到他身旁，他朝黄濑使了个眼色，黄濑意会，带上了护耳。青峰单手持枪，定神了几秒，随后扣下扳机。
空气中登时弥漫起一阵火曱药味。
子弹击中了八环，报分立时显示在射击区的液晶屏上，黄濑正要称赞，青峰却已紧接着连击三发。
三枪均正中靶心。
似乎对成绩不太满意，青峰侧头道：“刚才第一下手生了。”
黄濑取下护耳：“如果不是知道你个性，我一定会怀疑你是在炫耀。”他又指了指青峰的耳侧，“你不戴？”
青峰耸耸肩：“习惯了。反正时间不长。”
黄濑刚要拿起青峰放在台上的枪，青峰已一下制止他：“实弹射击一般先要进行安全训练课程讲座，再加入枪会，考枪牌……”
黄濑好笑：“所以你今天带我来，是为了看你的英姿？虽然我承认是很帅。”
青峰方才射击时神情严肃而专注，整个人都带上了凌厉的气势，却又让黄濑觉得异常的，英俊性曱感。
这时，黄濑听青峰继续说道：“不过，如果有持牌的枪曱械导师带入场，那就另当别论……”青峰停了下来，没说下去。
黄濑只得说：“看不出你还会炒更赚这种外快啊？”
“也不全是，华哥以前也是O记的，后来辞职开了私人射击场，有时会叫一些兄弟过来帮忙带人实弹射击……”
黄濑联想到之前的对话，于是笑道：“看来请你一趟不容易啊。今天我是赚到了。”
青峰跟黄濑讲解了一些安全注意事项，以及基本的射击动作。初学者一般都采用双手持枪的姿势，毕竟真枪射击会产生后座力。黄濑依照青峰的指示，双手端枪，瞄准时尽量让枪管前后准星的凹凸位置重叠，却发现总有些不由自主地偏右。
身为职业飞机师，黄濑对方位准度的判断自然相当有素养，尚在思考个中缘由，青峰却忽然从身后扶住了他的手臂，低沉的声音在黄濑耳边响起：“如果平常惯用右手，射击时会习惯将焦点落在右边，容易分散注意力……刚开始很难避免，不过也急不来，要慢慢练。”
黄濑却被青峰的贴身指导整得有些燥热不安，他侧过头，嘴唇恰恰擦过青峰的脸颊，小声说：“Sir，你以前都是这么指导学员的吗？”
青峰想了一会，热气呼在黄濑颈旁：“都那样的话，她们会投诉我性骚扰的。”
“是吗？我敢担保，不会。”黄濑缓缓地回道。
青峰看着黄濑的表情一阵，才稍稍低下头，轻声说：“其实，我只带男朋友来这里。”
第38章 第 38 章
黄濑别过脸：“Sir，我还以为你是要认真教我射击。”
青峰只得退后一步：“放心吧，射击馆又不能做什么……”说到这里，青峰咳了一下，“当然，如果希望我做什么的话……”
“你当年按下第一枪时，是什么感觉？刺曱激吗？”黄濑打断了青峰的话，再次开始对齐准星位置。青峰观察黄濑的神色，收起之前的些许嬉皮笑脸：“具体不太记得了，不过，如果为了单纯的刺曱激感，往往打不出什么好成绩。越是冷静，才越可能打得好。”
“冷静？”
“对，还有眼的方向，手的动作，和精神要统一，再配合呼吸……”青峰的语速很慢，每提到一个要点，黄濑均顺着他的指引稍作调整。
青峰观察黄濑的神色，知他已进入状态，于是不再说话。
黄濑维持着同个姿势，平静而规律地呼吸。
半分钟之后，他扣下了扳机。
子弹迅速穿破了纸靶，电子感应器将得分显示在液晶板上。
青峰看了看黄濑，又瞄了眼提分板，开口道：“黄濑机师，有兴趣转行吗？”
黄濑甩了甩手，猛烈的后座力导致他的手指有些发麻：“如果我过几个月真的被炒鱿鱼的话，再考虑吧……”
“你说得好像警队是什么收容所一样……”青峰正说着，黄濑已经再度端起了枪，开始调整手势。
没接触过枪曱械的人，一旦体会过荷枪实弹射击训练带来的满足感，的确容易上瘾，青峰从旁补充道：“很喜欢？觉得好玩的话，以后可以常来。”
黄濑笑了笑：“喜欢不喜欢，暂时还说不上，不过刚才你开曱枪时挺有型的，所以想自己也那么帅吧。”
“听上去，还真不知道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射击……”
黄濑没有回答，直到再度击出一发子弹。
“你应该是我带过的，学得最快最好的学生。”青峰看了眼他的成绩，不得不再度表扬道。
黄濑放下枪，转头看向青峰：“那我就更不应该转行了，万一抢你的饭碗怎么办。”
“要比我这个原版师傅高明，还是省省吧。”
“那个……”黄濑欲言又止。
青峰奇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总觉得今晚有点怪。”
黄濑深呼吸一口气：“许荣生那帮人，有没找你麻烦……”
青峰摇头：“没。如果那个元哥要为这种事找我麻烦也太闲了。黑社会也是很忙的。”
“那……之前那个阿彪，也没找过你？”
青峰耸耸肩：“暂时都没，对了，你那个追踪指环我交回警署了，一周后看能不能换其他形式。当时也是被他一眼认了出来，这家伙不简单。”
黄濑点头，青峰继续道：“所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找上门。”
“他说是自己开曱枪打死的，怎么能怪到你头上。”
青峰叹了口气：“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像是，为什么明明已经一枪曱杀了安豪，还要在山路制造一场爆炸，尸身都没有完好保存下来，只能检出头骨弹痕……我当时还一直以为是洪爷的双保险。不过有时，一枪打死，痛痛快快了断说不定是最舒服的……黑社会堂口，自有他们那套手段。我们以前有伙计也是，事情被发现之后，第二天尸体扔到了警署门口，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青峰望着黄濑：“阿彪的来历，我们也一直查不到，不过道上传言他比元哥更心狠手辣。所谓行家，就知道从哪里下刀，能让人最痛，最难忍，但又不至于死掉。”
黄濑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听你说的，好像他是抽筋扒皮的。”
“他既然喜欢安豪，最后却一枪打死他的原因，可能是安豪当时……”青峰没有说下去，但黄濑已经想到了。
生不如死。
他又怎么忍心说出来。
听到这里，黄濑于是小声道：“过几天，就是清明了。”
青峰呼了一口气：“其实，我没去看过他的墓，”他停了一阵，又接着，“我不知道，可以在他墓前说什么。究竟是说我对不起他……说我害死他，还是说我已经尽力了，尽力到被原泽扔出了O记，许荣生还是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