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豪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洪爷给你的条件是什么?”
“完成任务,当是加入帮会的彩头,”阿彪耸了耸肩,“以后还有洋楼、房车、洋酒……” 说到这里,阿彪拿出一根烟点着,此时他听沈安豪道:“他给你的,许氏也会照样给你,而且只会更多。”
阿彪漫不经心地吞云吐雾,不知听进去几分,随意地点点头:“反正我什么都没有,无本买卖,吃亏不了。”
沈安豪无奈地笑笑,也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除了这些,洪爷还有没给你别的条件?”此时他从裤兜翻到了衬衣衣袋,似乎都没找出火机,于是顺口道:“借个火?”
阿彪想了想:“他说可以找几个女人固定跟我。”
“这个当然也可……”
“我说不用了。”
沈安豪有点愕然:“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太麻烦。
阿彪看着沈安豪,说不清是什么原因驱使,他忽然用手指夹曱住了烟身,凑到沈安豪面前,点着了他的那根。
新的烟雾在明明灭灭之间升腾起来。阿彪回答:“因为我中意男人。”
沈安豪愣了一会,看着阿彪的脸骤然离自己的脸庞仅有几厘米之遥,然后又退开,过了一会,他才说:“男人女人都没问题。喜欢什么样的,你就直说。”阿彪注视着他,沈安豪毫不避让地与他对视,忽然又道:“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借的火啊,”沈安豪笑了笑,“当欠你一次,以后还。既然以后都在许氏,大家就是兄弟了,要相处很久,没道理不帮。”
那之后没多久,他们果真成了兄弟,虽然没有相处很久。
拿出硬币买了早曱报,阿彪走出了便利店。时间接近六点,街上一些出名的茶楼已经打开大门陆续接客,早茶的熟客许多都会在六点多落座,三两知己点上一两壶茶水,外加各色早点,便可以消磨一上午。
在那两年里,沈安豪也曾带他去一些雅间雅座吃早茶,尤其是聚兴楼。聚兴楼是许氏旗下的产业,也是他们最常去的一家。大部分时候是好几个人,席间喜好谈论一些最近的动向。他没兴趣插话,只听其他人高谈阔论,自己埋头苦吃,吃完一笼虾饺,再要一笼烧卖。很偶然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人,他依旧狼吞虎咽,沈安豪则坐在一旁细细品茶,安静地看着他吃。每到这个时候,阿彪就会觉得,平日那个善于言谈的沈安豪就像是虚幻的,身边这个沉默寡言的才是真曱实的。
他们在许氏的地位日渐提高。许荣生开始习惯将事曱前策划交给沈安豪,一些需要事后处理的人,或者麻烦,则交给阿彪负责。许氏也很讲信用,不但给了他房车,给了他洋楼,还有长得好看的男人。给他安排的男人都精于此道,一开始他并没打算做完全曱套,但后来发现这些人的技巧实在不错,便顺势干了起来。偶然也会自己在外面找曱女人。像他们这种过得了今天,不知道还能不能过明天的,有时也懒得讲究太多。
可能是身边人换得过于频繁,沈安豪偶然也会来劝他:“你又不说喜欢什么类型的,我也好帮忙,现在只是碰碰运气,看什么时候找来的人你刚好喜欢。”
沈安豪这么说时,眼神已不如当初的戒备,换之以朋友真切的担忧。
但阿彪却经常回想他们初遇的那个晚上。那个晚上是他们的开始,说的话,做的事,全部都像鬼迷心窍。
有一次沈安豪这么说完,阿彪尚在走神之中,听到沈安豪有些吞吞吐吐地问:“老板最近……交给你什么任务。”
阿彪沉默了一会,才说:“他说有内鬼。”
“嗯,”沈安豪点点头,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哪边收曱买的?”
“可能是洪爷。”洪爷和许氏的确势同水火,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来一场大火拼。
“有线索了吗?”
“有。”
沈安豪没有问下去,只说:“你也小心点。打不过就……”
“就怎样?”阿彪平淡地问。
“就逃啊。”沈安豪打趣道。
阿彪像是联想到什么,也笑了笑。
沈安豪是世界上第二个对他这么说的人,第一个是他师傅陈叔。
他无父无母,却有一个师傅。他以前也是有母亲的,但父亲离家后,母亲独自带了他几年,也在他八岁的时候离开了。街坊偶然会接济他一下,更多的时候,他只能靠自己翻卖废品度日。后来遇到陈叔,也是在垃曱圾堆之中。
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再老道的行家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陈叔说,他本来也是一个帮会的红人,那次意外废了一条腿和一只手,幸亏有阿彪发现,才不至于死在荒郊野岭。事曱件之后,帮会不养废人,陈叔也顺势脱离了帮会。由于没有子嗣,陈叔对阿彪视如己出,虽然手脚已不甚灵活,但仍指点了许多,教给他功夫,教给他道曱义与规矩。
“打不过就逃?这也是规矩?”
“这是生存的规矩。”
“那道曱义呢?”
“道曱义就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陈叔答得慢条斯理,阿彪似懂非懂。
几年之后,陈叔死在仇家追杀之中。阿彪没有钱,只帮他立了个简陋的坟。又过了几年,到了终于打得过的时候,阿彪的手上添了第一条人命,下来香曱港闯荡也是那以后的事。
纸醉金迷的大都市生活,其实跟他关系并不大。他打过黑拳,也当过临时打曱手。闯出点名头之后,大家都知道他心狠手辣,独狼一匹,烂命一条。
直到沈安豪帮他找了个靠曱山,让他加入许氏,他才开始去茶楼,有时会跟着坐雅座听曲,过上了上等人的生活。
许荣生也的确对他不错,说不感激是假的。不管是哪个藏在阴暗处的二五仔,如果要对许氏不利,他掘地三尺都要找出来。
事情发生得比想象中快。二姨太寿宴,地点在许荣生送她的别墅中。觥筹交错之间,阿彪敏锐地听到枪曱支保险栓打开的声音。师傅陈叔也经常说,他在这方面是很有天分的。
他猛然上前推开了正在主曱席围桌旁举杯的许荣生,一颗子弹就在这时击中了他的手臂。他痛哼一声,也抽曱出枪反击,准确地击中了为首的两人。在场的竟被收曱买了不少,另有几个没带枪曱械的,也从桌板底下抽曱出长刀向他砍来,净往他受伤的手臂招呼。
“保护老板!”就在这时,阿元也带着增援赶到,负隅顽抗的几个很快就缴了械。
许荣生面色不善,望着一旁吓得瘫曱软在地二姨太:“我待你不薄,你就这样回报我。”他说着斜了一眼阿元:“今曱晚多亏你来。”
阿元望了阿彪一眼。
“我叫他来的。”阿彪回答。
“你早知道要出事!?”许荣生有些动怒。
“我不知道。但如果这边看上去戒备不严的话,他们很可能就会下手。”
许荣生冷笑:“你是拿我的命来冒险?”
“我不敢。但我保证老板一定会安全。”
“你用什么保证?”
“我的命。”
许荣生看着阿彪一会,鲜血沿着他受伤的手臂滴落在地。
“呵,算你聪明,去处理伤势。”说完许荣生带着一帮人离开了别墅,腿脚软得站不起的二姨太也被人一路拖走。
沈安豪没参加那场寿宴,当晚他另有安排,去了外埠。提前知道这事的时候,阿彪竟有些心安。如果要保护的是两个人,很可能他就不会用这样的方法了。
回来之后,沈安豪去看望了阿彪。
“老板没事,内鬼也找到了。洪爷那边有个小白脸,很讨二姨太欢心,呵,杀了许荣生一起远走高飞这种话也能信,临死前还说恨许老板……”阿彪看了沈安豪,发现他面色不善,“怎么了?”
“你怎么能那么冒险……”
“说了我会保护老板。”
“我说的是你!”沈安豪语气有些激动,“他们人不少,还有枪,子弹又不长眼,万一……”
阿彪一愣。
“没见过你这么笨的!”沈安豪有些恨铁不成钢。
“那些人也是的,一枪曱杀了许荣生有什么用,他早安排了继承人。就算……”
“那应该怎样?”
沈安豪像是这才反应过来:“我的意思是,像许氏这么大的集曱团,除非铁证如山,可以冻结整个财团的资产,一下子击沉,否则单针对老板一个是没用的,外人不了解这些,也算是他们不自量力。”
说到这里,沈安豪忽然向阿彪道:“来我家住吧。”
“哈?”
“你一只手废了,没人照顾不行。”
“我有叫外卖。”
“天天吃外卖没营养。要多喝些汤水滋补才容易养伤。”
沈安豪的家一如他所料,干净整洁,没有多余繁冗的装饰,几个木质书架放满了各类书籍。
阿彪在这里的书房住了三个星期,竟也开始闲暇时拿起书本来看,虽然看不懂的仍是看不懂。他并不喜看字看书,只是想看沈安豪看过的东西而已。
他是粗人,没学历没文化——“但心地善良性格好”。如果是电视剧,通常都会有后面这样的一句补充。遗憾的是,他心狠手辣,个性也乖戾,细细数来,自己都会嫌弃。像沈安豪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看得上眼。而阿彪也确定,他看上沈安豪很久了。
沈安豪卧房曱中的床头柜上,放有一个相框,放着他自己的照片。
在他家养伤的这些天,一般晚上八、九点沈安豪才会回来。白天不在家时,阿彪看一会书,有时也会去沈安豪的卧房曱中拿起那个相框,看着里面那个年轻温文的青年,想象着他们是热恋中的一对,而他每天都要等另一半回家。
这种事情,他当然不会告诉沈安豪。
沈安豪到家回房之后,阿彪也从不进去打扰。只有一次例外。
他白天无聊时看了些烹饪书,晚上炖了白木耳糖水,很简单的素材,但也想去问沈安豪要不要尝尝。门是虚掩的,只能看到沈安豪的侧面,嘴角有微微弯起的弧度,灯光下显得温润动人。
“在看什么?”
沈安豪被吓了一跳,似乎不知如何作答,正要将手中的相框放回桌面,没料到支架有些不稳,一滑落到了地上。
相架散开,照片也掉了出来。
竟是两张。
沈安豪面色有些难看,急忙低身去捡。阿彪却抢先一步,拾起了跌落的照片。
放在上面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