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豆腐,别吓我……”
景天靠在墙上,全身的气力都已被那场梦耗尽。
今夜格外得静,明明应该有寒风呼啸声,但此刻却什么也听不见。
在呆坐了半柱香后,景天爬到床头摸出枕头下的八卦仪,直直注视了许久,忽然却被屋外的悉索声引开了思绪。
蹑手蹑脚得将门推开一条缝儿,景天心里琢磨着,不知又是哪个偷儿想来光顾光顾永安当。
昏暗中,只瞧见一个黑影极其缓慢得朝这边移来,似乎很是谨慎。
景天玩心大作,以极快的身影移到屋外廊柱后,就等着和那偷儿人吓人。
一步,两步,三步……
只见黑影刚跨过来,似乎想推开房门,景天就猛得窜出,一把揪住了黑影的脖子,故意粗声吼道,“何方妖孽,竟敢上此处作乱,还不快快现形!”
两人僵持了数秒,被制住了的黑影却没有惊慌大叫,反倒忽然扑哧一笑,握住了揪着自己脖子的手。
“白豆腐?”
景天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得瞪着徐长卿。
“是我。”
淡淡得,却又百转柔肠。
“我当你又为了那群蜀山豆腐,把臭豆腐给丢开了。”
景天没好气得冷哼一声,手却反转,将人拥入怀里。
笑叹一声,徐长卿望着景天亮得出奇的眸子,一字一句缓缓说道,“白豆腐回来了。”
温热得触感,此刻真真切切。
景天脑中闪过刚才的梦境,忍不住收紧双臂,更贴近怀里的人。
“还好,还好……”
喃喃几句,景天不禁松了一口气,嬉笑道,“白豆腐,你可知道我刚做了个梦,梦里你居然敢不告而别,害我到处找你累得像条狗。”
徐长卿微微惊讶道,“哦?竟有此等事?”
景天推门而入点上烛火,又转身定定看了他许久,才挠着头笑道,“不说了是梦嘛,别当真。不过你可得答应我,绝不能不声不响就没了人影,让我好找。”
徐长卿不知他心底压抑着的恐惧,淡笑道,“我不会轻易离开这里的。”
“不……对……”
景天忽然拖长了声线,无赖得贴着徐长卿,侧首笑道,“你该说……我白豆腐,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春夏秋冬白天黑夜每日每时每刻,都绝对绝对不会离开亲……亲……景……天……”
“这……”
徐长卿面颊绯红,一脸为难得望着景天,如此露骨的话他实在是难以启齿。
景天最大的喜好,便是瞧见徐长卿如此模样,明知依他为人是绝说不出这些话的,但就是总忍不住想逗逗他。
“好了好了,不过是逗你玩儿的。”
“景天,我……有事与你相商。”
徐长卿合上房门没有回身,手指轻扣着栓子,一摞青丝松松搁在肩头,隐约透出细白脖颈处的一条暗红。
“等等!”
景天眼一眯,忽然伸手搭上徐长卿的肩,手指轻触向那一条让人愈瞧愈不舒坦的红痕上。
“这是怎么弄得?”
“咦?什么?”
徐长卿被冰凉的指腹触得一颤,不禁缩着脖子,许久才弄懂景天所指。
“回来的路上遇到一群蛮夷之辈,大意之下受了伤。”
徐长卿不在意得笑了笑,却被景天给瞪了回来,二话没说便翻箱倒柜得找伤药。
“真的没事……”
“没事没事,白豆腐,为什么你就不能把自己当回事儿?”
景天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静默了许久才低叹一声,有些无可奈何得望着徐长卿,“你知不知道,每次看见你受伤,我这里会很痛。”
指尖抵着左胸膛的起伏,景天见徐长卿眸色一颤,止不住摇头自嘲道,“明明知道你的修为足以自保,但还是会担心这担心那的,这是不是就叫做关心则乱?”
徐长卿走近了几步,却欲言又止,只静静回望。
景天挑出一罐伤药,拔下红塞儿朝手心倒了些许,细心涂抹在那一处红痕上。
时值寒月,手心的温度显得很暖人,伴着微微刺痛,更多的是心头道不明的郁结。
“你刚刚想和我商量什么?”
擦完了药,景天满意得直起身,眉尾一挑,全然没了刚才的神情。
徐长卿怔怔瞧着他,随即淡笑道,“这次回蜀山,听闻前些日子曾有客来访。常胤师弟说是位来自千里外道观的道长,想来与我清谈论道。如今我既已知晓,于情于理都该亲赴道观。所以我想在开春后就搭船而去,大概两个月就能回来。”
话毕,景天却只摆弄着烛心,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许久才懒懒挑起眼,道,“白豆腐,你知不知道自己每次说谎的时候,都会露出破绽?”
徐长卿微微一惊,不求甚解得摇了摇头。
景天嘴角微翘,却泛着点三分苦涩,“别人大概是看不出来的,但我却很容易就感觉到了。拜托你,下次再想骗我的时候,至少先学着把眼底的愧疚给藏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装糊涂。”
徐长卿目光一缩,愧疚之情更是溢于言表,“我……有愧于你。”
景天拉过徐长卿,脑袋抵在他肩头,扑哧笑道,“什么愧不愧的,这世上啊除了你白豆腐,谁都不能缺了我景天半个铜板。要说愧,我才觉得自个儿贪大了,硬占着堂堂蜀山掌门不放。”
徐长卿握住他的手,眸色一清,直直望着景天,一脸了然道,“我要去找地冥王,蜀山长生石在他手上,少了此石不出三年,蜀山必遭凶险。”
景天云轻哼一声,嘀咕道,“就这事儿?不早说,我还当你要去干嘛,不就是个魔头,又不是没遇上过。”
徐长卿正色道,“地冥王甚少出现,据闻此魔诡计多端,百年来已经吸取不少天地灵气,若是交手,此战生死难料。”
景天点头哼道,“你怕我去送死?还是说你早就想与那魔头同归于尽?”
一语命中,徐长卿面色迥然,低声道,“你该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景天忽然收紧手臂,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我没那么容易死,所以,别做傻事。”
徐长卿定定瞧着他,莞尔道,“好,此事从长计议。”
景天满意一笑,戏虐得扫了他几眼,不怀好意道,“居然让我睡了那么久的冷被窝,今晚非要你好看!”
“咦,别……”
烛火熄去,再不语那一室□□嫣然。
作者有话要说:
☆、疫病
或许真的是古语精辟。
祸兮福兮,转瞬间天地变色。
景天端着一只破了口的茶碗,刺鼻的药味扑面而至,他却无心闪躲。
蹒跚而来的六旬老妪驼着背,手中捏着几只发黄的馍馍,眼眸混沌不堪,尽透着死气。
不大的庙宇间围坐着上百人,或低头暗泣,或相对无言。
再看庙外不远处错乱开的大小孤坟,每一座都在寒风间悲鸣,白幡黄纸青烟,画尽人间桑田。
“景大哥,把碗给我吧。”
金小楼放下手中撕至一半的布料,接过景天手里的药碗,神情淡淡的。
景天哦了一声,抬头见他面色发白,眼周浮肿得厉害,不禁叹道,“你也该歇歇了。”
金小楼不在意的摇摇头,道,“长卿道长走前嘱咐过,这场疫病来得凶狠,容不得半点疏忽。若是这里的人再被染上,只怕不单单是整个渝州城,不用多久,周边的几个大小村落都该遭殃了。”
景天点点头,不禁有些佩服金小楼,从几月前疫病蔓延起他便开始照顾百姓,就算整个祥云戏班都早已逃离,他却毅然留了下来,如此勇气并非常人可有。
正想着,忽然手边火光一闪,接连发出几声破碎声,只见一人跪地锤拳,涕泪俱下,大喊着,“老天这是要大伙儿的命啊!才仨月,咱们渝州城就成了座死城,亲亲眷眷死的死逃的逃,方圆百里无人敢近!如此下去,谁还能活下去啊!”
此语一出,就好像往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人心上点了把火,一时间众人都似发了狂,冲撞着呼喊着朝外奔去,企图以血肉之躯撞开那扇被紧闭的城门。
景天一不留神被撞翻在地,却只怔怔望着眼前几近崩溃的众人,无从开口阻止。
或许连他自己,都几乎已经有些无力了。
金小楼叹声拉起景天,一字一句道,“你难道忘了自己对长卿大哥承诺过的话了吗?是谁信誓旦旦,一定会在他回来前保住众人,绝不轻言放弃的?”
景天恍惚想起了徐长卿出外求药前的那一幕,但却又隐隐觉得恍如隔世。
度日如年,这三个月早已将众人的求生之心消磨殆尽,而处于如斯境地久了,景天不免有些力不从心。
金小楼摇头蹙眉道,“我不信你是会轻易放弃之人,如今若连你也心如死灰,那外面那些人又该靠谁来撑下去,还不若大伙儿统统往护城河里一跳,倒还来得痛快点!”
“小楼,你说这场疫灾来得是否有些蹊跷?”
景天揉了揉摔得不轻的腰,道出了心底由来已久的疑问。
其实这并他空穴来风,只因疫灾蔓延的速度令人匪夷所思,且只有渝州城遭此一劫,仿佛有谁故意在背后操纵一般。
“虽说的确有些奇怪,但……咳咳咳……”
刚说了几句,金小楼却忽然俯身低咳起来,眨眼间脸上就蒙上了一层死灰色。
这几月来景天早已看过上百人有此咋变,如何能不知这代表着何种结果。
只需十二个时辰,金小楼定会全身枯竭气绝身亡……
“小楼!”
景天忙将他扶到一边坐下,心头又被戳了个大洞,冷风直呼呼得往里灌。
“咳咳,咳咳……”
金小楼疼得蜷成了一团,死扣着衣衫的手指都泛起了青紫,面色愈发没了生气。
景天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却根本无从帮起,虽早有染病的觉悟,但当身边之人真的离黄泉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