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我告诉你,虽然如此,我却真的希望,你没有回来,你神秘消失于硝烟弥漫的战场,因此被追认为烈士。多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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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讲到我的心坎里去了,亲爱的,倘若时光可以倒流,倘若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亦宁愿战死沙场。
我的意识现在已经清醒一些,感谢上帝,刚才睡过去时我任何东西也没梦到。
能够听见你的声音却无法开口回应,很痛苦,幸好我正逐渐学着适应这种痛苦。
再跟我谈谈你的经历好吗?你自己的经历。我真渴望了解我的阿卜杜拉这几年的生活。我们前年见面的时候,我就应该问你,然而那会儿我一来没心情,二来没空……不过现在好了,我有许许多多的时间,多到足够浪费。开始吧,小男孩,我将专心聆听。
☆、Debris。6 我
我不晓得也没勇气问,当你历尽艰辛归来后却不见我的踪影会是怎样的心情,对不起。我那时还太小,无力与大人对抗。
我等了半年,你杳无音讯;我又等了半年,你依旧杳无音讯。我想继续等下去,但我办不到了。
同你分别一年多后,我不得不去美国投奔姨妈。
因为我不再有自己的家庭了,父亲死于非命,母亲受刺激过度发了疯,被送进精神病院,呵……就是这么回事。
某天夜里,爸爸犯了烟瘾,屋内又没存货,他不顾外面黑灯瞎火的不安全,非要去买烟抽,我和妈妈拦都拦不住。
接着恰如某些三流小说中描写的那样,他一去不复返。
这是我与死亡的首次亲密接触。
有人袭击了他,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他们在街道的拐角处追上他,对他拳打脚踢,直到断气为止。
他们并非两手空空,他们有木棍,有刀、斧头、钢筋和锥子等,他们有武器。
他们的年龄不大,大多数不足十八岁,均是孩子,有的甚至不到十六岁。
公安局的警察们拒绝向我透露更详细的信息,那不要紧,我全知道,妈妈也是。她哭着说我们在这儿不受欢迎,还是尽快离开的好。我听见她整夜整夜地嘟囔,用我们的话而不是俄语,要么是做礼拜,要么是跟别的亲戚通电话。她不停地哭。
妈妈很可怜,她期望自己坚强起来却最终没能够做到,即使捧着《古兰经》也枉然,这只能怪她自己未经受住考验了。
到了美国,我所做的头一件事便是写信。我给每一个认识的人写信,我告诉大伙你的情况,你是我最亲密的好朋友,请求人们替我留意你的消息。我写下了你的全名,你的外貌特征,我说,我承诺过要等你胜利归来。
你有一头拳曲的亮灰色短发,像黑白海报上的秀兰·邓波儿,你的个子高高的,有一对浅蓝的眼珠,皮肤很白。
我叮嘱人们一旦见着你就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因为我正日夜期待着你的珍贵的讯息。
大家全礼貌地答应了,却始终没带来任何我盼望的音讯。我不停地去信催问,皆如泥牛入海。到后来,我和祖国完全断了联系。
我不喜欢美利坚合众国,原来不喜欢,现在也同样。异国他乡,你想想看,人生地不熟,我连人家的语言都不懂。
但这不能阻止我于姨妈一家的精心安排下成为她的合法公民。
我住进了他们家。两个人居然没生一儿半女,倒有不少佣人,对我而言真是好事。
平心而论,姨父和姨妈待我挺不错。由于工作忙,他俩很难抽空陪我,因此为了补偿,我天天都能得到一大笔数目惊人的零花钱。然而我并未因此快乐多少,我不需要钱,我需要爸爸妈妈,需要友谊,需要你……那偏偏是他们无法给我的。
寂寞、空虚、无聊、悲伤,这就是我当时的真实写照。
少说我没出息,我也曾努力过,况且不止一回。我试图融入那帮美国孩子中,强迫自己放弃许多原则,可只换来戏弄与侮辱。
如此反复了三四次后,我总算悟到了解决问题的正确方式,就是一个词……打!
敢把我的文具盒丢进厕所的便池?揍他!
敢将我的书包扔下楼?揍她!
敢辱骂我的民族和国家?揍他!
敢攻击我的肤色?敢污蔑我的父母及亲人?敢嘲笑我是什么都不会的乡巴佬?敢说我的英语发音不标准?揍他们!揍!揍!
你不晓得,同这群小流氓、小无赖、小恶棍是扯不清道理的,惟有硬邦邦的拳头才可以令他们老实。
我没输过一次,从我拿定主意要狠狠教训他们起,我为自己骄傲。
但我愈发思念你的野战刀。
我们的老师自然不会坐视不管,隔三差五我就会被叫进办公室。她的表情很气愤,她的语速极快,我半句也没明白。这不怪我,谁让她一生气说起话就犹若巫婆念咒?于是她大声咆哮,好象我耳朵聋了,我不甘示弱,用更大的嗓门吼回去。
这样的闹剧往往以姨父的出现而收场,他捏着一沓钞票,分几张给老师,分几张给被我修理过的同学,众人的面孔立刻多云转晴。
至于以后嘛,如果有人惹我,我依旧照打不误!
日子一长我的名声也闯了出来,最后不论是学校里的坏家伙还是路边的混混统统不藐视我了。
当我昂首阔步地背着手从他们身旁大摇大摆地走过时,见他们害怕得四处躲闪,根本不敢看我,心中别提多么舒畅啦!我再不必卑躬屈膝,再不必自惭形秽,再不必看他人的脸色过活。我凭实力取得了强者的地位。唯一的遗憾是我仍然找不着新的朋友。
夜里,我常常失眠,望着故乡的方向,眼眶就开始变湿润。
父亲啊!母亲!符拉季连!……
你们谁能陪陪我?你们谁能哄哄我?你们谁能抱着我,为我唱一支摇篮曲呢?
我每晚都含着泪如此呼唤亲朋好友的名字,我真希望有什么人紧紧搂住我,使我感到温暖和安全,但供我依偎的仅仅是冰凉的床单。
五年的光阴就这么熬过去了,我完成了基础的义务教育,然后死活不肯接着上学,姨妈他们拿我没辙,不得不由着我。
因为我已发现忘掉忧愁的良药,酒精和女人。
美国是一个花花世界,物欲横流,奢华糜烂之极,酒吧林立,妖艳放荡的姑娘遍地。可不同于我们淳朴的乡下小镇。
我日复一日地醉生梦死,靠发泄原始的欲望填补心灵深处的空虚。
我终于知道,其实女人们很好笼络。她们爱钱,假如你是大款,她们就爱你。
你用不着学习唱歌,用不着锻炼肌肉,用不着熟悉任何取悦异性的技巧,你只要有钱就行了。
我有钱,许许多多的钱,因此几乎每一个我想弄到手的女孩都能被我俘虏,无论她们或美丽或平庸,无论她们是处女还是妇女。
她们喜欢黏着我,宛如追逐蜜蜂的花朵,她们运用各种华丽的辞藻喋喋不休地歌颂我,说我英俊、潇洒、迷人、健壮,是标准的美男子,是绝种的好绅士,可我清楚这均是谎言。在那些女性的心目中,我压根不是人,不过是一台会走路的印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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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怪你,没有生你的气。当时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军事法庭的审判、妈妈的死,我……简直快精神失常了。
当一切尘埃落定,我混乱的大脑好容易才想起同你的约定,可我不愿见你。
没有勇敢勋章,永远都不再有勋章了。
我如何能够告诉你,阿卜杜拉,我怎么忍心再一次叫你失望?你送走的是一位英雄,等回的却是一个懦夫。
☆、Debris。7 插曲
我记不清遇见你的堂弟……古舒达这家伙具体是哪一天,反正是某个我喝得烂醉抱着两位漂亮妞在包厢内缠绵的傍晚。
门明明锁着,天晓得他怎么会闯进来?活见鬼!
他的目光森冷逼人,锋利非常,仿佛我的爸爸突然间又复活了。姑娘们花容失色,尖叫着滚下沙发。
“整日这般浑浑噩噩!你,作为一名帝国的战士,不觉得羞耻吗!?”
他愤怒地斥责,操一口不甚流利、不大标准、带有浓重阿拉伯腔调的美式英语。
朦胧的灯光下我迷迷糊糊地抬头打量他,看见散披在肩头的白色长发闪耀着丝绸般细腻的银光,衬托着笔直的鼻梁。
符拉季连!
你的名字脱口而出,沉睡多年的记忆突然苏醒。
那一刻,我以为,他就是你。
我喷着满嘴酒气扑过去想要拥抱他,但是被他推开。紧接着我感到膝盖一痛,腿一软,顿时跌坐于地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没多久我就醒过来了,连酒也醒了大半。随后我发现小妞们不见了,我在一座石头砌成的房间里,壁炉旁点着火把。
搅了我美事的陌生家伙抱着膀子用居高临下的眼神审视我,傲慢的样子真叫我有揍他的冲动。
借跳跃的火光,我终于看清他的容貌。
不,他不是,他的肤色太深,发色又太浅,鼻子不够高,嘴唇不够薄……而且,他过于英俊了。
因此,我很失望,不过不要紧,我早已学会在心情不佳的时刻给自己找乐子。
“你是谁?这是哪儿?缺钱花了?想拿我换赎金,对不对呀?”我大胆说着自己的猜测,“开个价钱出来!”
问的同时我笑嘻嘻地冲他挤眉弄眼,丝毫不感到害怕,倒觉得好玩极了。
他也笑,淡淡的笑,他笑起来有一点点像你。
“首先我对金钱没有兴趣,其次不知道符什么是谁。我从未使用过该名字,我从前的姓名是埃米尔·艾哈迈德·阿里……后面还有一大串,倘若你需要听。我愿意让你晓得我来自沙特阿拉伯,可这无意义。拿拉达,有伟大的事业等待你参加。”
你听听吧,他亲口说过,他是沙特人!但现在呢?他……古舒达以为住在东京改成日本名字就能当日本人?荒唐!可笑!
自此以后我就真的加入了黑暗帝国,你清楚的,就是贝尔……你好象叫她伊斯克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