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多时,便有人问到了一直默不作声的他,“天青兄,你一直笑也不吭声,外面的月亮哪有那么好看,莫非你还想学那月中嫦娥不成?”
众人都轰然大笑,云天青也不以为意,悠悠的开了口,“我在想,我们这般日夜欢笑,却也短暂的很,一晃眼便究竟什么都不剩了,而那月中嫦娥,吃了长生药而飞升,虽然寂寞无比,却可得万世而存。究竟哪一种才算是最完美的,我一直都想不透。”
几个少年闻言沉默
半晌,其中一人道:“天青兄可知,便没有那药,凡人也是可以长生的,只是太过遥不可及罢了……你可知修仙一说?”
云天青闻言,侧头笑道;“哦,这倒是也略有所闻。”
那人继续说道:“这世间修仙的门派多为剑仙,而昆仑为天下龙脉之源,其中的修仙门派当属琼华之名最为鼎盛,据说凡人若能拜入门下,便可御剑行于九天之上,习得仙法,斩妖除魔,最后飞升而成仙,自然与天地长存。”
云天青手指顿在了酒杯上,慢慢的摩挲着因酒液冰凉而在杯壁上起的一层薄薄的水珠,半晌抬头,洒然一笑,“我只是个以看遍美景,赏遍佳人,尝遍美酒,享遍欢娱为人生志向的人罢了,不过……”
他抬眸望去,那轮冰月悬在纯黑的夜幕上,再亮的星辰都不能夺走它的光芒,有那么一瞬间,云天青觉得自己被蛊惑了,于是他终究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而是打点了行李,第二日,便骑了匹马,向着西北而去。
哪种才好,总要试过才知道,才能没有遗憾,才能在暮年之时忆起而不后悔。
西北,遥遥便是昆仑山,昆仑山上有仙派,八派之一为琼华,派中弟子可修炼仙法,御剑飞行,来去于风中,斩妖除魔,如有天赋极高者,或可飞升成仙,逍遥于天地之间。
当云天青跋涉在寂玄道上,带着浑身都是与妖兽拼斗之后的伤痛,几乎要被漫天的风雪堵住口鼻窒息而死时,他内心模糊的苦笑起来,带着些许自嘲。
若是就这样死在了这里,还谈什么御剑飞行,斩妖除魔,飞升得道,原来只有在这时候,才恍惚觉得那一切都是太过遥远而飘渺的梦,唯有这不断流失的生命,才最为真实。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上山也许会死,下山也好不了多少,还不如就这么爬上去,即便尸体被后来人发现,也落得顽强不屈力尽而毙的坚强形象。
云天青抹了一把脸上的冰碴,蠕动了下干涸的嘴唇,望向呼啸旋过的风雪后,那通天彻底的银白,将一切污秽尽皆掩盖。
琼华守山门的弟子远远地看着一个青灰色的影子踉跄而来,不由惊诧的直起了身子,看那身着青灰衣衫的青年跌跌撞撞,一头栽在了粗大的门柱上,已然冻得干裂青紫的嘴唇,竟还有力气咧了开来,对着他微微一笑。
若想拜入琼华,酒、色、财、气四关无一可免,唯有通过试炼,方能正式成为琼华弟子。
在那须臾幻境之中,云天青当然没有心如止水波澜不惊道心恒定的就通过了,但障碍其实也并没多
少。他这个人,虽然喜欢美景美酒美人在怀,可是并不会耽于其中,有时即享受,无时也乐得清闲自在,他的心,从来也不曾被什么所羁绊过,更何况他生着那么一张舌绽莲花的妙嘴,幻象种种,再多刁难,也奈何不得他。
通过了试炼,便可正式拜入琼华。
宏大巍峨的琼华宫中,白发严冷的掌门凝视着云天青,沉声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琼华门人,要谨记凝神静气,安神养性,不可将那江湖上的懒散习性带入派中,以免误了你这上好的修仙资质,到时悔也晚矣。”
云天青一拱手,垂首道;“师父教诲,弟子谨记在心。”、
端坐在太清真人身旁的两位长老,一名神色和蔼,一名虽鹤发童颜,却神情严厉。还有两名青年弟子,一男一女,立在台阶下方,神色肃穆。
经太清教导后,云天青方知,和蔼的那名长老名为青阳,另一名乃是重光。青阳待太清说完,便向云天青道:“这是玄字辈的大弟子玄震,夙字辈的大弟子夙瑶,他们二人乃是你的大师兄大师姐。稍后便待玄震领你去剑舞坪弟子房中,以后有什么不懂之事,便可问他。”
云天青望向那样貌淳良的青年男子,并没有忽视掉他身旁那名神色冷峻的女子眼中所渗出的寒冷气息。
虽说莫名其妙的敌意总令人觉得不舒服,不过云天青从来也不在乎这种事,他拱手拜道:“师弟云天青,见过大师兄,大师姐。”
夙瑶冷冷答应一声,玄震则微笑道:“你我同门之间,不需客气。这便随我走吧。”
琼华地处昆仑之颠,气候终年森寒,另一方面,却有天地灵气充盈其间,青葱翠草零星点缀,更有繁丽如醉花阴者,恍若天上仙境一般,与世间凡尘之景的华美,又多不同。
沿路而行,途中可见零星弟子携剑经过,统一的装束,是琼华的弟子服,蓝白相间,清逸如仙。
玄震侧首微笑道:“天青师弟资质上佳,太清师傅向来谨慎自持,今日他肯说你资质好,想必心中定是十分赞赏。”
云天青噗嗤一笑,摆手道:“这是哪里的话,我不过是一个从小游历于江湖的浪荡子,从来也没个正形,上山修仙也只为一时兴起,就这样便可称为资质上佳,定是说笑,我想是师父怕我半路逃下山,所以用这话来安慰我想让我长留此地吧。”
玄震闻言不禁摇首,无奈道:“师弟虽性子洒脱,也要谨言慎行的好。何况我所言非虚,师傅从不肯轻易夸人,除了你,他也只是赞许过……”
言及此处,玄震一顿,道:“这也巧了,偏生这人便是和你同住的那人,不过,他性子清冷孤傲,平素里不怎么与师兄弟往来,师弟和他同住一房,只怕……”
云天青道:“你说的,可是玄霄?”
玄震惊道:“你怎会知晓?”
神情悠然的青年随手一指,“方才匆匆路过的那几名师兄弟间的些许言谈,不慎落在了我耳朵里,却真是跟你说的一样,他们谈到那个人,都是在抱怨罢了,”青年遥看向剑舞坪,“大师兄不必担心,我这性子虽然跟你们修身惯了的人不太一样,但好在什么样的人都搁得住,并无妨碍,只要我不去触那人霉头,想必他也不会将我踢出门外。”
云天青并没想到,自己这随口几句,竟一语成谶,成了日后他与玄霄房中每日必不可少的情景。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有亲喜欢看~
☆、第 3 章
很多年之后,云天青忘了很多事,他记不起自己是为何入了琼华,怎么入了琼华,也记不得那些繁琐的口诀,御剑时的快意,道旁的青翠草坪,后山终年秀丽繁盛的醉花阴,就连思返谷在他的记忆里,也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痕迹。
鬼界的天空总是阴暗,暗红的雾气笼罩在大地上,而大地上满是妖红的彼岸花,妖红的曼珠沙华。整个视野都被笼罩在一片红色中,蜿蜒而过的灰色河流在晦暗中缓缓流淌,从不停歇。
他穿着青灰的布衫,抱着臂膀,望着缓缓流动的幽溟河,觉着自己的记忆,或许是被这河水带走了,所以才能忘的那般干净。
但他总记得一个影像,如同被烙印在了眼眸中,如果想要剥离,就要付出鲜血淋漓的代价。
那是一个背影。
并不出奇的蓝白道袍,宽大的袖子搭在身侧,长长的后摆迤逦在干净的雪地上。
影子微仰着头,目光穿透了云层,固执的定在隐约的星辰上。
云天青从没有想过要这个人回头,因为不需要。决绝的气息从他身体的每一寸向外蔓延。
他不肯回头,一如他不肯低头。
云天青只是试图找寻那目光的落点,去明白那人到底在看什么,为何他看着辽阔空旷的天际,也能看的好像失了魂魄,自身是悲是喜是幸是厄,都不屑在乎。
云天青已然忘记,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玄霄时的景象。
那天被玄震领到弟子房后,他发现室内空无一人,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放在床上。
房里的架子上,摆着空落落的几本书,而桌上则放着一把粗瓷茶壶,只配了一个杯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简陋的程度差点超出了云天青的认知范围。
他将属于自己的床榻位置收拾好,动作间不禁想起了那个玄霄回来看到这幅情景的样子,些微的好奇令他不禁微微勾起唇角。
云天青坐了片刻,趁着闲暇,便向剑舞坪走去,熟悉下日后要生活的地方,总不会错,虽然连他自己都不能保证,能在这里待多久。
出了房门没走两步,迎面便碰到了一名身着水蓝色缎子的琼华道裙的少女。少女虽是身材纤细,容颜俏丽,眉目间却些微显露出不逊于男子的潇洒之色,看上去英姿勃发,令人眼前一亮。
云天青顿足,拱手施礼,脸上却挂着轻松愉悦的笑,“见过师妹。”
少女闻言,不禁向青年看去,脸上顿时浮现出极为惊讶的神色,遂即欢笑
道:“怎么会是你?云天青!”
青年看着她欢喜的模样,也笑道:“这话我还未问你,三年前一别,再未相见,即便是我,也没料到你我今日会重逢于此,这可真算得上奇事一桩了。你如今身在这琼华派中,想必已是舍了俗名吧。”
少女一拳打在了青年的肩上,爽朗开口道:“我道号为夙莘,咱们两个性子相近,上山所为何,你也不必问我,你为何,我便为何。”
云天青一脸大失所望的苦情神色,叹了口气,“我本想这琼华是修仙大派,没想到竟多了咱们两个,琼华要么名不副实,要么咱两个便成了那害群……那坏了一锅好粥的……”
话未说完,已被少女第二记有力的拳头砸回了肚中。
夙莘正与云天青笑闹间,忽想起刚刚看到他出门的地方,忙问道:“你的住处,可安排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