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念头是最难以捉摸的东西,纵然无声绕耳,无色迷目,无事烦心,种种欲念却依旧如月
行中天,倒映于海,那清辉近在咫尺,却是虚无的幻影,真正的明月高悬于天,永难触及;如海中的浪潮阵阵涌来,泛起的水花前推后进,愈是想要打灭,那白色的泡沫便愈是翻腾得更加汹涌。
只有安然顺着那海浪的起伏,渐渐潜入深海中,令那思潮自然消逝,待心灵如四周静寂凝滞的空间般透彻清明。
盘膝跌坐于地,玄霄却觉心内的思绪万千,一时绝难平复。自与重楼在南天门比试以来,他便觉有些不对,却也说不上来是何处不对。仔细探查身体也并没发现什么异样之处,只是他有时会突然性的神思恍惚,并非失去意识,而是朦胧中竟似魂魄离体般,记不清自己彼时的言行,自觉只是过了一瞬,却发现有时这样的情况甚至持续了几个时辰。
间歇性的便会记不清自己在何处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上一刻还在某处,下一刻便已在另外的地方。
便如今日,他只记得自己与重楼对饮楼上,然后正在亲热一番时,眼前一暗便觉什么的看不清了,似乎只是一瞬间,然再度清醒已是置身于这高崖之上,冷风扑面,恍惚如梦。
他心里有些忧虑,但又确实并没发生什么事,重楼亦未曾发现他的异常之处。或许是自从重执羲和后,因急于履行那一战之约,只是用了短短数日的功夫修炼,自身与羲和的灵力并未完全融合,那一战或许伤了哪里也未可知。
思及此处,玄霄却心下一沉,身上的伤并不重要,只是他始终无法忘却南天门上与重楼战斗至最紧要的关头那一刹那。
彼时他便觉不对,到了今时今日则更觉不妙,那股潜入自己身体中的灵力是否全然来自羲和,他从未有过多余的想法,但此时此刻;却不由他不怀疑,一念既起,心中寒意顿生。
玄霄决意将羲和召出问个究竟,却突然发现身体竟全然无法动弹。
一阵极猛烈的心痛绞得他几乎窒息,有强烈的感情如澎湃的海潮翻涌,将他震得几乎魂魄出窍,恍惚间,玄霄只觉天地倾覆,转瞬已来到一幅画卷前,徐徐展开的是一幕幕无比熟悉的情景,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呈现:
他手中执剑与人切磋,他端坐房中与人交谈,他被封冰中沉入梦境,他战于绝顶泣血立誓,他囚于东海孤独不堪,他终入魔界修成魔身……
然而,这所有的画面中,都只有他一人,他对着空气讲话,他对着空气挥剑。不,还有别的存在。
是羲和。
除了他之外,只有那柄剑。
是幻觉吗?幻觉缓慢袭上,像是最深沉的梦境,最隐秘的记忆。是谁?谁的梦境,谁的记忆。
快速闪过的画
面终于停止,只剩最后一幅在他眼前不断盘旋,玄霄看到自己温柔的抚摸着那柄长剑,一遍一遍,一遍一遍,一遍一遍……这是他仅存的清醒意识中所记得的最后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懂得。
永不熄灭的火焰将整个虚无的空间映得通红,剑灵的背影被火光无止境的拉伸,长长的蔓延到看不到的尽头。
他身形如被封印在了时光中一般,不见有任何微小的动作,烈火般的长发覆盖了他的双眼,阴影下的眸光流转间,霸气邪意混沌不明,铺天盖地的笼罩而来。
仿若墨汁滴入水中般散成缕缕交织的黑气,环绕着剑灵周身不休,伺机而动。
无声的密谋兀自进行着,不见激烈,只有暗潮涌动。
「对汝而言,这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交易。」
「吾只要一个结果,其他的吾根本不在乎。」
「哈,汝只需付出一点点的代价,让吾与汝之灵体合二为一,吾就能给予汝力量,令汝得到汝梦寐以求的存在。」
「说清楚。」
「吾的三魂七魄被封印在凤潜池中千万年,终于在那日等到汝主的到来。当日吾的一部分魂魄附在羿落石上,借汝主之力得以脱出封印,后事如何,便如汝知晓的那般了。
吾只需与汝的灵体合一,将汝主迷惑,以借其力去往凤潜池,将剩余封印解除,吾即刻便能脱出禁锢,再以汝之本体为凭依返还魔界,占据重楼的肉身,便可获得彻底的重生。到了那时,汝所妒恨的魔也便不复存在,而汝主的灵魂,亦将永归汝有。」
「汝所指的代价是?」
「那封印的力量只怕超乎汝之想象,以是如此,方能将吾困在那极恶之地,千万年亦无法脱身。汝主若想解开封印,需要耗费巨大灵力,待封印解开后,他同之前的修为相比,将是云泥之别。」
「……有吾在,便不会令他受到任何伤害。」
「汝终于抛下了那愚蠢的念头。与其咬牙收爪的忍耐,不如彻底的占有,这样的道理,汝早该知晓了。」
「……」
「哈,被命名为日之神的剑灵,如今却与魔做起了交易,可见情之一字,当真是谜,不过对吾而言,却着实是趣事一桩啊!」
羲和不再言语,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是没有愧疚,不是没有心痛,但他绝不后悔,只怪自己没有早日言明心意,却落得如今这般可用惨烈来形容的结果,蚩尤舌灿莲花,说得再动听也不掩盖不了那鱼死网破的事实。
若是袒露自己的心声,那人或许会犹豫矛盾,但羲和自信即便那人再困扰,也不会将自己拒之千里以外。但
他也明白,自己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过往的沉默隐忍中,他觉得这一切都够了,纵然他修出了人的形体,拥有了人的思想,甚至了悟了人的感情,但天性中的嗜血狂乱深深扎根,四肢中梭梭爬行着引诱罪恶之路的蛇,那蛇长长的信子舔舐着他虚无的心脏,将仅剩的愧疚与背叛的痛楚吞食进腹,只留下想要索取更多的渴望。
他是知道的,玄霄绝不容自己落到被人操控的地步,等到他真的可以独自拥有那人时,只怕已是玉碎的结局,即便无法自戕,到得那时,他也永远不用再想可得到那人丝毫的回应。
会后悔吗?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心中那如火炽热的痴狂就是爱吗?那是爱吗?
难分爱欲,爱欲烧心。
佛曰坠入魔道乃最深的炼狱,更是众生万劫不复的终途,那已身在魔道的魔,又当如何?如这世间惑人的是魔,那当他即是魔,又当如何?
魔亦有心魔,魔乃欲望的化身,欲望是以命作薪的熊熊烈火,终将焚尽一切囚笼,爱欲恨欲,欲壑难填。求不得之苦,怨憎恨之苦,佛在云端慈悲远观,魔于苦海沉沦,却作欢喜笑,只因并不以为那是苦海。
那是解脱。绝望之后总是疯癫,总是痴狂。爱至极处,恨不得饮血啖肉,合二为一,却又不舍,舍不得就此无法再看到寂寞的眼,微笑的唇,孤独的影,沉沦的心。
他想笑,却有最难熬的苦涩漫溢,从眼睛里流出来。
他想哭,淌出炽热的金属溶液,将所及之处尽皆腐蚀。
他想拥抱,只能对着虚空环抱,心心念念的虚妄化为实质,将四周刻满那个名字。
他想倾诉,却知那言语如同致命的刀剑,必将割断仅有的维系,只能永远埋在心底,将血肉划作一片支离破碎。
再也无法回头,也不必回头,身前身后都是断崖,不如纵身一跃,总好过忍到疯癫。如果用这样的方式就可以与你永远的在一起,就像那一十九年一般,再无旁人打扰,只有你与我。
哪怕最后只剩连恨都不如的蔑视与漠然,我也无怨无悔。
早已长成青年模样的剑灵抬起头,火雨滂沱而下,一直环绕在他周身的黑气如同一条条解除了禁咒的黑龙,在空气中上下盘旋,倏尔尽数钻入了剑灵体内。
无边的暗夜中,永恒的血色微光淡淡洒落,白衣的男子站起身来,俯瞰脚下黑色的大地,他空茫的双目中一丝亮光也无。
大风又起,那里已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挠头,貌似拖太久了,自觉十分对不起各位(请大力抽打……(ㄒoㄒ)
所以先放上来两章……至于本子的时间,四月上旬可以放出预定,然后正式嘛时候出……麦问我……总之这个月应该是没问题的……
再次对不起!(土下座)
☆、第 42 章
狭长的石道上渗出滴滴的粘稠液体,远远投来的火光微微晃动,令这唯一的通道像极了巨兽的肠子,身在其中像是尚未消化殆尽的食物般慢慢被阴暗腐蚀,一点点坍缩成毫无价值的残渣。
不管来多少次,冥破荒都无法适应这个到处散发着黏腻的阴谋、仇恨、腐朽的气息的地方,就像那个衰老的魔一般,令他厌恶至极。
但是此时的心情却又十分矛盾,他的身体拒绝来到此处,他的心却知道自己不得不来。他并没有使命般的神圣感,那种东西放在魔的身上未免太过好笑,但作为魔界为数不多智谋亦属上乘的武将,他没有别的选择。
锻魔依然是那副丑陋的样子,甚至比以前更糟,沟壑纵横的脸上满堆着虚假的笑容。当他盯着自己,冥破荒都觉得自己是被一条剧毒的蛇当成了猎物,这种感觉令他不安,他握紧了手中的剑,缓步走向锻魔。
“吾记得之前已经同你说过吾的决定,难道你还怀疑吾会食言?”
“呵呵,魔将大人莫要误会,请大人过来,是另有要事。”
锻魔并不在意冥破荒毫不掩饰厌恶之情的语气,嘶哑异常的声音和缓慢至极的动作将他身体的衰弱袒露无遗。
担心他又生出什么诡谲伎俩的冥破荒还是决定问个究竟,“你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你在搞什么名堂?”
“魔也有大限之期,凡人便称之为风烛残年,吾的身体如那风中之烛,早已到了熄灭的时候。只是魔祖尚未从封印中解脱,吾又怎能离世,却未想到有生之年竟有一天当真可以亲眼看到魔祖复活的那一天,有些太过激动,耗损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