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当初早点把清之卷练好……算了,不提这了。”赤子心摆摆手,把这个沉重的话题丢到一边去,“你知道我在仙山碰到什么人吗?”
“什么人?”
“一个全身红通通的,像个烧着了的炭块一样的怪人,手里还拎着把二胡,缠着我问东问西的。他说他跟你很熟。他叫你什么来着,小清风?这名字不错听,我都不知道你以前是叫这个名字的哦?”
“是久远以前的事了,”失路英雄露出了一点缅怀的神色,这个称呼还真是相当久违,“吾还没有机会和你谈起。你说的这位应该是狂河冰烈前辈,这位前辈的性格很……嗯,率直。”
“是哦,他是讲他叫啥冰烈的,他还说是他把你从火山里头挖出来然后塞到冰山里去的。是说失路仔,你以前究竟是做啥的?怎么一下子烤成人干一下子又冻成冰柱的?”
赤子心好奇地看着他。
“啊,那是为了修炼……”
这还真不是一两句话解释得清楚的。
“是吗?还有这种修炼方式啊?太折腾人了,你也受得了。”赤子心倒也没有深究,“不过那个红通通的家伙边上倒是跟了个大美人呢,就是人冷冰冰地没啥表情。冰烈讲那是他老婆,叫什么小雪的。啧啧,那么大个人在他老婆面前一点骨气都没有,真是削我们男人的眉角。”
“看来两位前辈的感情很好。”失路英雄回想起当年听到的一点关于冰烈如何苦追火中雪的传闻,真心为他们而高兴。
“对了,还有一个很性格的老伯,手里拿着个酒壶的,问了几句关于你的事。他管我叫‘小鬼’,讲话超臭屁的,我就没怎么理他。他谁哦?”
“……是师尊。”
“啥会?”赤子心差点从树上掉了下去,“那是你师父哦?惨了这下我得罪他了。”
“不至于的,”失路英雄安慰道,“师尊虽然看上去比较难讲话,但其实人还是很不错的,不会和小辈计较。”
“不是啊,失路仔你不知道,”赤子心抓了抓头发,“那个老……师父他老人家身边跟了个小丫头,对着他一口一个‘夫君’、‘夫君’的,我就笑话他老牛吃嫩草……”
“……”
“是说,失路仔你师母看上去比你还小,你师父他老人家,咳咳,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爱好吧?”
失路英雄无言以对,他压根就没见过自己这位小师母。当年任剑谁参与到红楼剑阁招亲一事中的时候,他还在黄金棺里躺着。
“还有一个背大支剑的,他那剑比你的衡剑长得还胖……”
失路英雄背上的衡剑很不满意地抖动了一下:喂,本剑哪里胖了?本剑的身材明明很标准!不要把本剑和不二做手上的那块废铁相提并论!
然而很遗憾赤子心耳朵的构造显然没有特殊到可以听见衡剑的心声,所以他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其他见闻,随着月色渐渐爬满了整个树梢。
“哦对了,这群人边上还站着一个长得有点凶的美女,虽然没有问问题但是一直都有认真在听。可是我一看她,她就把头扭过去还‘哼’的一声,真是别扭得没边了。”赤子心仔细想了想,“这么想起来,她和你别扭起来还真的有点像。”
“啊,那是……”
“嗯?吞吞吐吐地,有问题哦?”赤子心挑眉,“我怎么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关心你的美女?老实交代,她是谁?”
“这……很复杂,吾不知从何说起。”
赤子心语气险恶地越凑越近:“很复杂的关系是吗?我真是越来越怀疑了……”
失路英雄的额角流下一滴冷汗。
赤子心维持了一会险恶的表情,到底撑不下去,“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失路仔你那个心虚的表情真是……啊哈哈哈……”
失路英雄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短时间内又一次被耍,却莫名地没有气愤的感觉。
“……呵。”
“讲这半天,终于看见你笑了。”
“嗯。”
“你看,虽然我们不在你身边,但是其实有很多人都在关心着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子时夜半,月满林间,时间的沙漏正随着漫天星子的闪烁一点一点地流逝。
失路英雄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他已经超过两天没睡了,又一直和赤子心说着话,不免有些困倦。
“失路仔,困了就睡一会吧,我的肩膀免费借你靠。”
赤子心把人揽了过来。
失路英雄摇摇头:“吾不想睡。”
他强打起精神凝视着赤子心的面容。那是他一生挚爱的容颜,就是看到天荒地老他还嫌太少,哪里舍得分半点时间给睡眠?
赤子心的目光也不由地变得温柔。
“傻瓜,离天亮还早呢。”
失路英雄执拗地摇头。相聚的时间太短,连说话都觉得浪费,他的手抚上赤子心的脸颊,眉梢,想把这个人永远镂刻在心里。
可惜他坚韧的意志抵不过强大的睡意和赤子心在身边的安心,眼皮似有千斤沉重,意识也开始模糊。
他听到那人正逐渐远去的声音。
“失路仔,答应我一件事。即使是一个人,也要好好地,开心地活下去。”
“……好。”
轻声的应答,是对自身生命的保重和珍惜,也是对这一份突如其来的深厚情意,永恒不变的诺言。
然后,失路英雄合上眼,坠入了黎明前最广裦、最深沉、也最温柔的黑暗。
30
30、二十九、还阳珠 。。。
待到失路英雄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他独自一人坐在树下,温暖的阳光穿透树梢洒落在他身上,驱散了他袍袖和发鬓间沉积了一夜的凉意。
一片黄叶离开梢头,在微凉的晨风中打了个卷儿,落在他身旁。
失路英雄安静地坐了一会,然后站起来拍去身上的尘土。
他想该说的已经都说了,该记着的他会记着,他也该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回去自己的生活。城主和夫人都不在城中,略城的安全防卫人手不足,也许有什么他帮得上忙的地方;火宅的威胁暂时退去了,但是万妖炉和阿修罗隐患仍在,也不知秦假仙的刀找得怎么样了;还有霓羽族渡翛年所说的那位身带孔雀印记的女子……
他是真的已经准备好履行自己的承诺,不再沉溺于悲伤而好好地向前走去,所以当那天晚上,他打发了那个肆意窥探内城的蒙面女子之后推开客房的门,准备睡个久违的好觉的时候,内心的复杂情绪真的不能简单地用惊讶或者愤怒来形容。
红木椅上正撑着头翻书的人——或者说鬼——抬起头来打了个招呼:“哟,失路仔,你回来了?”
一?阵?沉?默。
引起这沉默的那个某人全无看他人脸色的自觉,自顾自阖上书册扔到一边:“你怎么搬到这里来了?害我好找。”
“你的房间吾一个人睡不着……等一下这不是重点,”失路英雄下意识地回答,然后更加恼怒地发现自己又一次被牵着鼻子走,“你怎么又……?”
他不确定到底该用“显灵”还是“现形”,但是对方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不知道啊,好像一睁开眼睛就又回到这里了。”
失路英雄瞪着他。
他以为昨晚的一切不是他在做梦就是传说中的死者回魂之夜,因为是最后的机会了所以他不再克制自己的感情甚至无所顾忌地大哭了一场。可是回魂的机会不是只有一次的吗早知道这家伙还会再出现他绝对不会哭得毫无形象这件事足够这人笑他一辈子了啊啊啊啊……
完全没捕捉到他内心翻涌的情绪的人很好心地给他普及鬼魂生存基本常识:“我只是太阳出来的时候消失,晚上又冒出来罢了。”
“你明明知道昨晚上还故意讲得跟遗言一样?!”
失路英雄咬牙切齿。什么很多人关心你要好好活下去之类的,亏他当时还很感动地答应了,原来这家伙是说来玩我的吗?
对面的人无辜地摊开双手:“耶,这边也是第一次当鬼,新手上路没什么经验,一时忘记掉了也是正常的。”
“赤子心!”
“哎呀失路仔不要生气嘛,你也很久没睡了,抓紧去休息。”赤子心笑眯眯地把人往里间床榻的方向推去,“你就当我是体贴你晚上睡不好,特地跑回来陪睡的。”
“吾不需……”
“失路仔,嘴硬是一种不好的习惯,都跟你说了不要学阿舅了。”
“吾没有……”
吵吵闹闹间,失路英雄发觉自己沉重的心情变得轻盈起来。这种无伤大雅的琐碎拌嘴让他有一种一如往常的错觉。
一如往常。
失路英雄好像明白了什么。赤子心故意像从前一样逗他生气,难道不是想要告诉他,就算人鬼殊途阴阳分界,有些东西始终是不会改变的吗?
就如同南山不朽,就如同流水不息,就如同他们之间。
赤子心永远是赤子心,失路英雄也永远是失路英雄,即使生与死的间隔将他们分开,这段情意,这份牵绊,这种相处时的默契与悠然,将永存于他们的心底,永志不忘,历久弥新。
就在全略城的人都已经接受了赤子心死亡的事实的时候,竟然又有横变陡生,搅乱了一城平静。
或许是上苍捉弄,或许是上苍垂怜,向来冷面不听世人心声的老天这一次居然真的听到了惜夫人的祈求,为赤子心送来了一线生机。
看到棺中的赤子心睁开双眼的时候,天知道失路英雄是花了多大的力气将自己定在原地,没有失态地冲上前去,抱着他再不放手。
“啊。”
赤子心短短地呻吟了一声,重又倒回棺木之中。宛如沉睡的平静面容上,已有生气流转。
虽然依旧不言不动,双目紧闭,但这从鬼门关前硬生生抢回的一线生机已经点燃了所有人的希望。
一旁的小鬼头被这诡异的场面吓了一跳,躲在柱子后面不明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