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该起了。”
方无舛一翻身坐起来,直勾勾盯着来人:“你昨日怎么没发作!”
惠香微微一笑:“担心主子无人服侍,浦主已经特意提前赐了解药来的。说是把素儿那份给……”
“够了。”方无舛扶住额头,“把药放下你就下去吧。”
惠香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为免素儿多受痛苦,主子还是尽快吧。只需用您头上的簪子刺出一滴血,任务就完了。”
方无舛两边受煎熬。
时间拖得越久,素儿会受更多的苦,谁又知道浦主的耐心底线是怎样呢。可是对于杜若飞,她真的下不了手。
晚上她好奇地问杜若飞为何背部畏寒,杜若飞淡淡一句“苗战银蛊”。这种蛊用的人极少,想必是受苗人王族所伤。虽然不如寒蛊那般钻心剜骨,但是一旦太阳开始减退热度,比如在傍晚之后,受蛊之人背部便一直阴冷难耐。
方无舛听了忽然说:“我去趟厨房。”不久便拿了一个小碗回来,里面装着微微泛红的汤水。
“若飞,把这个喝了。”杜若飞虽然不解,依然乖乖喝下。
“雄黄和姜。”杜若飞皱着眉,“谁的血?”
方无舛微笑不语。杜若飞伸手握了她的手,也不再说话。
于是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一天天过着,方无舛毫无进展,惠香每日除了送进汤汁药水什么的,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眼神中那混沌愈深,叫方无舛好不心烦。
杜若飞已经无须再盖与时令不符的锦衾入睡,方无舛望着她安然入睡的容颜,心里暗涛翻涌,赵妫宁那满是泪水的脸又在眼前。方无舛此刻深深地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杀手,只是不用刀剑,本质哪有一点不同。
或许赵妫宁是幸福的,因为她已经去跟心爱的人相见。忘川河旁,奈何桥边,赵妤宁一定是在等的。
如果说赵妫宁的死,自己还能找出这么个牵强的理由来释怀,那么杜若飞呢,杜若飞为何要成自己的手下冤魂?当自己的手上,沾着越来越多的鲜血,是否梦中,也开始飘着血腥?
不,你忘了素儿。你忘了那些约定。又一个声音在方无舛耳边响起。是你说要带素儿远走高飞离开这芙蓉浦,也是你今天在这里动摇心志,想东想西。世上的人都逃不过一个“死”字,包括你自己。如今你要继续活下去,素儿要继续活下去,不得已就是牺牲别的生命为代价。这是芙蓉浦的交易,其实也很公平。
想着想着,方无舛就睡着了,再次睁眼时,天已大亮。奇怪的是,杜若飞却没有去营场,此刻在卧房窗前的小椅上坐着,一身闲散的打扮,手中一本书,几上一碗茶。哦,原来今日是她打猎休息的日子。这么算来,自己在这将军府,已经待了十三天了。方无舛抬手轻轻拍了下额头,撑起身来。
“醒了。”杜若飞的眼睛从书上转移到方无舛的身上,“小红,茶。”
“小红”不一会儿便端了茶进屋,方无舛端来喝了。又由了她伺候自己梳洗。插好发簪,“小红”退了下去。
方无舛依然愣愣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发呆,这真的是自己么。镜中的女人身姿曼妙,青丝由发簪松松绾起,明眸若空,唇若撄瓣,肤白胜雪。探手捏住发簪,轻轻一拔,发簪便离了黑发,霎时墨黑顺滑的长发如瀑布般泄下。直到杜若飞走到她身后,她依然紧紧捏着发簪。
“许是嫌小红梳得不满意?不如我来梳吧。”说着杜若飞便欲为她梳头,方无舛制止了她:“今日且散发吧。”
杜若飞望着镜中人:“上次你伤未愈,今日你陪我去打猎,你是答应了的。散发多有不便。”
镜中人微微一笑:“打猎的是你,我只是个陪衬罢了。”
杜若飞捧了她的脸,在青丝间落了一个吻。
未时一到,杜若飞的马已经出了将军府。此次马上坐了两人,也就是传说中的将军和将军夫人了。马勤仍然骑了马驮了包袱,不远不近跟着。
杜若飞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扶着方无舛的腰,二人一路无话就来到了彼时那片树林。没有目的地闲走了会儿,杜若飞还是驱马去了五年前见着斯琴的那个地方。方无舛也没有话,只是安静地依在她怀里。
到了地方,二人下得马来,马勤在不远处候着。杜若飞拉了方无舛的手,欲向林子深处走去。却突然轻呼一声,松开来一看,掌心竟是一滴血。方无舛脸上失了颜色:“若飞……”
杜若飞却淡淡一笑,拿嘴吮了那伤口,一会儿便止住了血:“一点儿小伤。”仍然拖了她的手,向林子深处走去。只是越走头越重,越走心越慌,眼前时而迷糊,时而清醒。走过一棵古树旁,杜若飞背靠着古树停了脚步。
方无舛没有看她,杜若飞忽然兀自说起话来:“原知道一切都是虚假,却还要往里钻。我是不是活该这结局。”方无舛猛地抬头,看见她惨白如纸的唇和脸,“因为三十一年的孤单,不知坚持着谁的坚持,到今天也是倦了。”
温度从她的指尖一点点褪去,方无舛不禁握紧了那手。杜若飞淡淡笑了:“人为情字亡。倒也乐哉。”
可是身体所有的温度都急切地从掌心的伤口逸散出去,无论怎么紧握都没有用处。世界忽然无比安静起来,只听得如泣如诉的鸟鸣声,婉转悠长,一丝丝渗入心里,于是最后一点执念也被抚灭,杜若飞微笑着闭上了眼。闭眼前那如流光般的美丽,成了黄泉路上的伴侣。
最后的最后,她终得与斯琴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得很崩溃。有点脱离了预计。于是深刻怀疑是否还有人看ing。
遁走。
风有香
“我所害怕的,不是嫉妒和疏远,而是被遗忘。我选择在这关山苦寒之地一待就是十一年。我替她省去一块心病,所以终究不会被她遗忘吧。”
迷迷糊糊中,方无舛又觉得杜若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远时近,她看见一身戎装的杜若飞站在一条幽深的小径上,肩头竟然停着一只斯琴。斯琴优雅地昂着头,五色的彩羽发出朦胧的光。杜若飞朝她微微一笑,转身踏上了那条小径,斯琴飞起来,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五彩流光划过天际,凝成了一颗星子。杜若飞的身边、脚下俱是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开,而她今世的下一个春天,却永不再来。
方无舛看得模糊了,心里蓄着大片大片的凄楚,已经积成了一个泪湖。她睁不开眼,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自己在漂泊,随波,只知道心里的凄楚就要溃逸,她把手攥得好紧,紧到连自己的骨头都似乎要被捏碎。于是全身的每一处,都在感受痛苦和谴责。她绷紧的全身开始挣扎,却又像被紧紧束缚住一般无法动弹,好难过……最后心中的湖终于溃了,冰凉的水浸湿了她的全身。她闻见一股清香,心里竟然觉得安定,于是停止了挣扎,终于安静地睡过去了。
清凉带着薄荷甘草的香气钻入鼻孔,大脑似乎清醒了一些,却拒绝着醒来。身旁似乎站了好些人,她觉得,浦主也是在其中的。不多时一个声音印证了她的直觉。
“就让她先歇着吧。放素儿回来照顾她。”如此慵懒而不失威严的声调,只有一个人。可是自己今儿也不至于连浦主的大驾都给惊动了吧。不过听着“素儿”两个字,方无舛还是在心里笑了一下。
不多时周遭的人似乎是退散尽了,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
“主子……”
方无舛的心抖了一下,她想张口应她,可是启不了唇,唇似有千斤。她亦想张眼瞧她,看她受了多少苦,可也办不到。唯一能做的,只有眼泪。
眼泪终于还是濡湿了睫毛,又顺着腮边滑落下来。握她手的那双手抖得厉害,却还是抬起来擦去了她不断落下的泪水。
“主子,你受苦了……”
是呵,我受苦了。我抛弃了老迈的父亲,年幼的妹妹,落到这芙蓉浦中,从此就堕入了万劫不复的轮回。在这里,没人关心你受苦与否,没人关心你冷暖衣食,她们只要你用看似最温柔的方式去杀人,只要你替她们背下万劫不复的债!哦,素儿,欠债是要还的,那我今生,还能带你逃离这芙蓉劫吗?
大滴大滴的泪水沿着腮边滚下,素儿也哭倒在她身旁。
再绝望的梦,还是有醒来的时候。
方无舛还是醒了。身旁熟悉的温暖,让她心情终于好了些。
伸手抚上素儿没有血色的脸颊和削尖的下巴。哦,素儿。你不能再瘦了。
那人儿惊了一下,睁开了眼。眼里有惊恐,有畏惧,有哀求,最后安静下来,又回到如初的清澈。方无舛的心就那么被刺痛了。这些日子她受的苦,全在这双眸子里,那是怎样的煎熬,她不敢想,只是扯出了一抹微笑:“你醒了。”
素儿垂下眼去:“素儿该罚,这就去为主子梳洗。”
方无舛在她动身前飞快捏住了她的下巴,轻轻抬起来,两人四目相接,这一刻,不止是柔情似水,还有生死与共。
也惟有这一刻,能那么真切地抓住她的真心。
下一刻的她已经在她身后娴熟地梳起了她黑墨般的长发:“等下主子去芙蓉苑吧。任务完成了,浦主似乎非常高兴。”
方无舛本想冷笑一声,又硬生生给吞了回去:“我知道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皱一皱眉,“那个惠香?”
“她是二等的花魄。如果一等花魄魄散了,就由二等里的递补。”
方无舛眼里流出一丝冰冷:“我不喜欢她。”
素儿却冲着镜中的人说:“主子,可以去见浦主了。”
镜中人听见“浦主”二字,竟然眼中露出凶光,素儿捉到这一丝杀机,心中咯噔一下。忽而那股清香又飘散而来,镜中的人眼神又变得温柔似水,素儿却是噙着泪跪倒在她旁边:“主子,您的香,生出来了……”
方无舛愣住了,什么?那股香,原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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