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舛这么想着,抬眼看了看小窗,天已经黑了。那么,又该睡觉了吧。
正要躺下,却听得有脚步声。方无舛往牢门看去。
不一会儿,尖嘴猴腮便笑嘻嘻地走到牢门前熟练地开锁开门,他身后那个素衣的女子给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便不去理会一边掂量着银子重量一边点头哈腰离开的尖嘴猴腮,跨进了牢内。
方无舛笑眯眯盯着来人:“我刚才还在想你好久都不来看我,出去怎么收拾你呢。结果一想你还就来了。”说着坐直了身子,“诶,今儿怎么选了个晚上的时间过来?”
素儿没有理她那句话里的潜意,径直走到床边坐下,盯着方无舛看了一会儿,便垂下眼去:“这些天,走不开。你怎么样?”
“我好着呢,吃了睡,睡了吃的。比在外面轻松多了。”
“嗯,那,有没有练习?”素儿边问边拿眼睛去望矮几。
方无舛伸手拖住了素儿的下巴,拉过来盯住她的眼睛说:“每天都练啊!”
素儿浅浅一笑,抬手拉下了方无舛的手,顺着就垂下了眼:“今日见了乐宁侯,可能两、三日后便会提审。”
方无舛握住素儿的手,稍微有些紧张地“哦”了一声。
“你别怕啊,没事的。”素儿用力握了握方无舛的手,“堂审那天,我会想办法混进去的。”
方无舛扬了扬眉:“哦?宪部的大堂,你能混进去?”
素儿脸色稍微一暗,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墨黥:“就是用点道具而已……”话未说完就抬起眼来盯住方无舛,说话间已是悄悄岔开了话去,“不如你弹个曲子给我听听吧?我也是好久没听到你的琴声了。”
方无舛本想问她“用什么道具混进去”的,听她说要听琴,便忘了这茬,站起来对她微微一欠身:“那我就献丑啦!”
十指一拨,满腹柔情尽入琴中。琴音似剑,破开一室清寂。悠悠远远,带着一丝儿发颤的尾音穿过小窗,直奔朗朗夜空而去。
一日不见你,恍若隔三秋,
我本多情人,为爱忍离愁。
惟愿拖君手,闲步宇宙游,
把酒共言欢,蜜意永不休。
琴音绵绵悠悠,从琴弦间带着淡淡的思念之愁而出。素儿静静听着,眼中早已是一汪春水,默默望着那抚琴之人。
可是一阕刚完,就听方无舛突然捂住心口“啊”了一声,不停地喘息,上身蜷缩起来,似乎是非常痛苦。
素儿见状心尖一痛,立刻过去扶住她,望见方无舛一脸带着痛苦的绯红,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
“素,素儿……”方无舛有些微喘,“我好难受,刚才,好容易撑完了一阙,可,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素儿本想去拉她的手,终于还是没有伸过去:“是,心口疼吧?”
“唔……很疼!”
素儿把方无舛扶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先休息吧,乖乖睡一觉就好了。”
方无舛用尽残余的力抓住素儿的手,不让她离开。但又实在是太过难受而不想说话,缓缓闭上了眼睛,维持住气息。
紧抿的嘴,紧皱的眉。她真的很累又很痛。
素儿轻轻坐在她旁边,望着她眉间由于皱着而鼓起的两个小包,心痛,亦在她心间悄悄蔓延。
无舛,我没想到,她选的是你。是我错了,从一开始,我就让你为着一个不可能的未来而坚持。可我没想到,你做得太好,一步步走到今天,我是为你骄傲的,可我也有不能同你说的难处。
那些本该由我一人承担的苦楚,我怎么忍心让你也一同背负?
无舛,我必须要弥补这个错误。你怪我吧,你是该怪我的……
素儿俯下身去,在方无舛的唇间落下一个很轻很轻的吻。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深深凝望了眼这张纯洁的面孔,然后决绝地走出了牢房。
方无舛太累了,微弱的气息已经没办法支撑她启口说多一句话留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多想再为某人,忙碌或忧伤。
只怕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忙。
你,如何失恋?
P个S,昨日因为HOLY WAR停更。特此说明。(其实是因为卡……
宪审(炯玉)
方无舛从一种难以言表的痛苦中醒来时,也是天光大放。素儿早已经离开了吧。一想到她,就觉得心尖最柔软的某处又忽然被针刺般的发了下颤。
我这是怎么了?
她试着坐起来,发现浑身酸痛。伸手去按自己的心口,心脏在有力地搏动着。想想昨日莫名而起的那种被万蚁噬咬的痒疼感和万针挑锥的刺痛感,方无舛还是有点心悸。
那种感觉,太难过了。
“咳,”牢门外尖嘴猴腮小心翼翼咳嗽了一下,“刚才看姑娘还在歇着,就没来打扰。”说完他打开了牢门,将一个暗红色的食盒放在了矮几上,“姑娘慢用。”说完便退了出去,关上了牢门。
方无舛的眼光当然定在了那暗红色的食盒之上。盯了一会儿,她下了床,盘腿坐在竹席之上,稍稍移开了霹雳琴,把食盒挪到了眼前。
左右上下打量一番,其实只是个普通的食盒,外面也没有刻上或者写上“某某府”之类的字样。
将盒盖打开来一瞧,里面是一色儿的青花瓷莲花碗,造型别致,做工菁巧。方无舛见时,心里已经是有些打鼓,端起盛着稀粥的那只小碗来,只觉碗壁薄得似乎一捏就碎。
粥是白粥,但是凑近一闻,又带着淡淡的荷花清香。方无舛一皱眉,荷花粥?定睛再瞧,花瓣想必入粥时已是碎末,如今全然混在粳米之中,武火一攻之下,早寻不着了。
荷花粥镇心静气。送粥之人,如何知道我心神不宁?
方无舛端着小瓷碗儿,发了一会儿愣,又笑自己喜欢白日发梦,胡思瞎想。于是便收了思绪,安安静静将这一碗清香的荷花粥喝进肚里。而其他小碗里的青菜小饼什么的,却是一样未动。
似乎是算准了时候般的巧,尖嘴猴腮在方无舛盖好食盒盖儿的时候出现在了牢门口。
方无舛望着他,可是他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神情,只是如往常一般收了食盒便锁门离去。方无舛也懒得问了,问也是白问。
及饭毕,方无舛在牢房内小转了两圈儿算是消食儿,然后就又进入了每日的必修,习琴。
如此又过了两天。每日除了饭食换成食盒盛装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变化。直到这天晚饭时分。
尖嘴猴腮在放好食盒后,突然抬眼瞅了瞅方无舛,说道:“明日,宪部提审姑娘。”
方无舛却非常镇定,轻轻笑了笑,对尖嘴猴腮说:“知道了。谢谢这位大哥。”
尖嘴猴腮似乎是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明日一早,宪部的人便会来。姑娘今晚,早些休息吧。”
说完也不等方无舛回答,就转身锁门离去了。
方无舛在心里叹了口气,进这牢狱之内,算算也有半个月了,不知道有没有拖延任务的进展。不过看样子浦主应该不算太急,不然不会让自己拖到现在吧?像她那样的人,要捞自己出去不比林大哥更容易?
方无舛抬手捏了下脸,自己又开始东想西想了。想那么多又什么都不能做,索性就禁止了自己的思想,抬手掀开了食盒。里面依旧是清粥小菜,甜饼点心,一样装在一只小瓷碗里。
方无舛端了中间装清粥的小碗,手指触及碗底时,忽然一凉,而碗身依然透着清粥的余温。方无舛心里一咯噔,知道有蹊跷,却不急着去看,举箸夹菜,慢悠悠吃起来。
细嚼慢咽,每一道菜都去品了一遍,好半天才算吃完了这餐饭。望着手中的空碗,方无舛忽然将它倒了个个儿,碗底上赫然一小块夕阳红色的玉石,上面刻着一个字:“炯”。
方无舛难掩心中的欣喜,手指用力一掰,小玉石稳稳掉落在她的掌心,凉悠悠一块。
脚步声传来,方无舛将小石头藏好,收好了食盒。等尖嘴猴腮面无表情地把食盒收了去,方无舛才又重新拿出那块玉石来,心里自言自语着:小石头啊,我就叫你“炯玉”好了。我等了这么些天的“蹊跷”,原来就是你啊。看来明日宪审,又有故人重逢,倒是颇令人期待了呢。
方无舛在自己的牢房内捏着“炯玉”绕着矮几走了两圈儿,便上床去强迫自己睡了。
天,应该还没亮。小窗透进的风还带着夜的体香。可是牢内已经有了不小的动静。
方无舛已经是有些醒了,如今更是一个骨碌坐了起来。
外面有人声,只是听不太清楚,离自己这儿应该还有些距离,又有开铁链的声音。方无舛就听了一会儿便冲到矮几旁,抓起铜镜借着油灯的光看了看,哎呀,自己形象怎么如此欠佳,这能去见林大哥吗?想到除了素儿来给自己梳过头,自己平日里根本就不梳理,于是赶紧抓起木梳。可是,毕竟在这里面半个月了……不过令她感到有些惊喜的是,虽然在这里面半个月了,头发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涩手,如今稍微一梳理,绾将起来,再一照看,镜子里的人儿依然是眼瞳含笑之色,花容月貌之姿。
方无舛轻轻呼了一口气,自认为很满意了,放下了木梳、铜镜。而牢门也几乎在同时被拉开。
方无舛转过头去,看见一个身形彪悍,穿着戎服软甲,侍卫打扮的人立在牢门口。他腰间佩着刀,容貌间透着武士所特有的刚毅和冷漠,却在方无舛那一瞥间恍了神儿。
倒是方无舛站起身来道了个福:“请问军爷,是现在走吗?”
那人这才回过神儿来,一个侧身将牢门让给方无舛,动作非常利落,却不说话。
方无舛走了两步,在牢门口停住了。她望着牢门口候着的尖嘴猴腮:“敢问大哥,我的琴,怎么办?”
尖嘴猴腮不敢直视方无舛的眼睛似地盯着牢门口对面的那名侍卫回答:“这个姑娘不用担心。”
方无舛微微笑了笑:“那就麻烦大哥了。